定远侯难得没有去京郊大营而是留在定远侯府。
长春宫的掌事太监来的时候,他正在房看滇南振威军旧部递上来的,一双蒲扇般的厚实手掌初看时不显,掌中和拇指下方却均有厚厚一层茧,微一吐劲,掌背青筋暴起虬结交错,沿着小臂一路依附而上,身边青铜香炉烟丝袅袅,炉盖承覆精美莲花纹,香雾从口出,飞香纷郁。
定远侯爷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肩宽背阔站如屹立青石,行似龙骧虎步,相貌堂堂面容轮廓硬挺深邃,其长子容逸相貌酷似于他,想来年轻时也是雄姿英发,但现下两鬓已经斑白,眼角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唯有眸光坚毅如锐光锋芒,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虽已远在望京,卸了振威军中的差事,遥领一个虚职,但定远侯府在滇南盘踞三代,族中不知多少儿郎都将性命抛在了振威军中,上至着郎将下至百夫长尽受过定远侯府的恩惠,定远侯府的功勋和威望又怎能轻易抹去振威军表面对钦朝恭敬有加,实则暗待侯府调遣。
振威军不闻虎符只知侯府,镇守滇南的十万军士都是定远侯府的亲兵。
也是定远侯府的最后一张底牌。
侍从来告知宫中侍官下降,正堂已摆了香案,定远侯爷放下,匆匆整束衣冠去侯府正堂恭候,在中道上撞见了同样慌忙收拾钗环出来迎接的定远侯夫人,两人眸光交汇,多年夫妻,一切尽在不言中。
“侯爷,同去吧。”定远侯夫人自从知道容从锦今日要进宫,祸福难料就担忧得一夜未眠,更有于家的事要牵挂,短短一日眼下的乌青就重了三分,人也憔悴了。
定远侯颔首两人并肩而行,衣袍拂过,在衣袖遮掩下握住了夫人的手,微用力紧了紧。
定远侯夫人深吸一口气回握住丈夫的手,不管前路如何,他们总会共同面对。
“侍官久候了,宫中琐事繁多,劳烦您跑这一趟,沉香还不快去把我上好的苍山浮翠取出来。”定远侯夫人撇了桌上的兔毫盏里浮着的鲜嫩茶芽就不觉微一皱眉,对身旁侍女吩咐道。
这些宫中来的侍官各个眼高于顶,什么王府公卿都不放在眼里,皇宫里的猫狗都比旁的金贵些,更不用说是皇后宫里的侍官了,他们吹得一句风,有时候就能让皇宫里的那位对外面的大臣改了印象。
定远侯夫人不愿得罪他,笑意盈盈道,“侍官还请饮盏茶,先歇息片刻吧。”
说着连椅子都换了一把镶螺钿紫檀椅来,座椅上的座垫都是泛着莹润玉石光泽的竹丝织的。
却不想身材瘦削的掌事太监忙向后退了一步,微躬着身满面堆笑道:“定远侯夫人哪里话,贵府二公子赋姿淑慧,才貌过人,连皇后娘娘都赞其是盛颜仙姿、灼灼其华呢,咱家是来送些皇后娘娘赏赐的礼物,哪当得起夫人如此厚待,您这可折煞奴才了。”
定远侯夫人心中一跳。
“二公子没来”掌事太监视线掠过定远侯夫人往后探视。
“他在来嘉乐堂的路上了。”
不多时,容从锦和容逸都到了,侍官见人齐了,手微微一摆身后的两列身着幞头青色袍衫的太监就垂首依次上前。
“念定远侯府忠劳,皇后特赐,大宛良马、十四銙蹀躞汉白玉带、彩锦三百匹、金花银盒二,金棱盒二”
“捻金青鸾嵌宝首饰一副,鸾鸟鎏金钗两枚、羊脂玉垂莲坠领一幅、红珊禁步”这一段唱了半晌未收声,太监捧着托盘流水价的捧上来,珠光宝气甚是晃目。
定远侯爷和夫人心头疑窦渐重,前面几样虽然名贵但规格也是皇宫赏臣子的常例。后面的却不似寻常,看那些首饰都是女子和双儿都可用的,不过有几样颜色鲜亮,以定远侯夫人的年纪略有些不合适。
这些赏赐应该都是长春宫的女官准备的,估计也不会犯这种皇室赏赐首饰,定远侯夫人却不适宜佩戴的情况发生啊。
“六皇子另赐,梅花六盆,紫檀团花妆奁。”侍官手臂一挥,六盆梅花被搬进嘉乐堂,紫檀团花妆奁是刘公公亲捧了上来。
六皇子定远侯夫人脸色刹那间煞白,什么都明白了,眼前黑了一瞬天旋地转,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定远侯爷在她背后不着痕迹的撑了一把,定远侯夫人倏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定了定神稳住脚步。
”皇后很喜欢贵府二公子,还让他常进宫呢。”就是不知道是陪皇后,还是陪六皇子了。
“定远侯爷、夫人谢恩吧。”侍官抄手笑眯眯道。
定远侯夫人只觉得膝上仿佛坠了千斤,心不住的往下沉去,就是让她站,她也站不住多久了。
咣当一声跪倒在地,激起无数细小尘埃,她双目失神无法聚焦,定远侯爷在她身后又轻拽了两下她的衣摆,定远侯夫人才喉头动了两动,像是吞了个鸭蛋进去,嘶哑着声音跟着侯爷谢恩。
“臣、臣妇谢皇后娘娘赏赐,愿皇后娘娘千岁。
”臣、臣妇谢六皇子赏赐。”地砖上多了一点水痕,定远侯夫人趁着起身的功夫飞快用手背抹了。
侍官只当作没有看见,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侯爷,长春宫中诸事颇多,六皇子也还在长春宫中等着奴才回话呢,那咱家先走了。”
”侍官慢走。“定远侯爷颔首,“容逸送侍官。”
“恭喜侯爷,恭喜定远侯府了,那以后东宫和定远侯府岂不是亲如一家了,真是前程似锦、平步青云呐。”侍官连连道贺,又似不经意间说顺嘴了一句,忙轻打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张嘴,这哪轮得到咱家开口。”
又陪了一番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