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升,橙红的光线照亮天际,阳光穿过远处的密林,形成暖而碎的射线。有鸟雀落在树上,低头用喙整理身上的羽毛。 姜乐两肘搭在露台的栏杆上,身子微微探出,手里夹着一根烟。 身后有脚步声轻而慢地靠近,之后便响起周泽的声音: “我送你去店里。” 她没有回头,微微垂眸,将烟头上攒的一长截烟灰抖落,递到唇边吸了一口,烟雾堵在肺里,憋闷而酸涩。 “不用了,我已经叫了车。” 木质香伴着体温靠近,周泽走至她身边,后腰抵着栏杆,一样沉默不语。 一个小时前还亲密地不分彼此,如今并肩而立,却是疏离克制的。两个都是聪明人,有些欲言又止的话,其实彼此早已清楚。 姜乐终于肯吐出那口烟雾,将叹息掩藏其间,声音故作轻松,眼神望着山间景色,“很美,怪不得你要把房子买在山里。” 高处不胜寒,却有绝佳的风景。 “你不打算留下。”他说。 又是一句陈述,而非问句,指的也不是今天,而是将来。 姜乐一时不知该觉得难过还是欣慰,周泽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她甚至不必做那个第一个开口的人。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将语气里带上笑意, “不留了,我不是个留恋风景的人。你那么忙,江城对你而言也只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以后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也不用勤见面了。” 话终于说出了口,姜乐却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像是顺手给对方递了一把双刃的刀,刺他的同时,也在自伤。 周泽轻笑了一声,毫无惊讶与意外,唯有自嘲。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姜乐始终望着不远处的树梢,见一阵风吹来,树枝晃动,整理羽毛的鸟在惊吓与不安中腾起,展翅飞向远方。 她屏蔽掉那些拖沓黏糊的感情,狠下心反问: “分手时,你也问过我理由,还记得我当时的回答吗?” 周泽垂下眼睛,将情绪克制在眼底,只是觉得指尖空落落的,这一刻也想有一支烟在手。 他怎么会不记得? “你说腻了,觉得无聊。” 姜乐闻言,粲然一笑,“嗐!我那时候年纪小,瞎说的,你别忘心里去。” 经年的伤口被她一句话带过,轻飘飘的,没有什么着落。姜乐知道,自己始终亏欠着一个正当而真诚的解释。 因此,即便不愿意自我剖白,不愿将内心的脆弱不安都敞给他看有些话,也不得不说。 她终于转过头看他,周泽那张起伏和谐、雕琢完美的侧脸,背着晨光,多了一丝坚硬与黯然。姜乐细细地看了两眼便转回头,只觉得没必要徒增不舍。 “周泽,上学时你就是个很理性的人,跟我不一样,你早就对自己的生活有了清晰的规划。将来你会找个样貌品性、家风教养都在上等的人,门当户对地结婚生子,把你家里那点产业做得更大,不知疲倦地赚更多的钱,完成父母对你的期望。” 周泽打断她,声音沉而冷,不复温和,“你不曾问过,怎么能确信我究竟想要什么?” 姜乐闻言笑了笑,狡黠地将眉峰挑起,“我问过啊!你之前就说过,‘人活在世,除了私心,还有责任’嘛!挺好的,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 “其实说到底,我的决定和你没有多大的关系,多数出于我自己的理由罢了。你家里人把你养得很好,父母恩爱,家庭幸福,所以你才会心甘情愿地肩负起所谓的责任。但我与你不一样,在我看来,所谓的责任与父母亲情,只不过是裹了糖霜的枷锁与累赘而已。” 说到此处,她微微停顿,嘴角勾出一个清浅的弧度,声音也跟着放轻了。 “周泽,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她废了好大力气才从那个家逃离,如何会愿意心甘情愿地跳入另一个家庭的陷阱。 山间的晨风裹着泥土与树叶的清香,吹散了指尖烟草的味道。 周泽偏过头,深而沉静地目光与她相遇。 这样自我剖析的话,多少带些自伤自怜的矫情感,但姜乐却觉得,在周泽这样的目光里,她似乎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可以做。 他从来不会用审视或怜悯的眼神看自己,却好像有无尽的耐心与包容。 姜乐与他对视两眼,心底那丝不舍与不甘又有了压倒理性的势头,她急于从这种危险的沉默中挣脱,故意轻松地调笑道: <

> “一般男人在这个时候,似乎都会说一句‘我能给你一个家’。” 周泽收回目光,微微探身过来,从她手里拿过那根烟,将微微湿润的烟嘴送至唇边,本是暧昧亲昵的动作,此刻却只显得疏冷寂寥。 “你既然已经说过家是牢笼,又怎么会想听到这样一句无用的情话?比起一个家,你大概更想要漂泊无居的安定感吧。” 他的面目遮挡在缭绕的烟雾中,姜乐看得朦胧不清,眼底却有些酸涩。 “周泽,你这人,有时候还挺讨人厌的。” 他总是这样直击要害,揭人伤处的同时,又予以良药。 车轮压过落叶,一辆亮黄色的出租车开进视线。 姜乐直起身,在眼角处捏了捏,那种后知后觉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她没看身边的人,径直往外走去,只是用轻快地声音说了句: “车到了,走了。” 然而,她落荒而逃的动作却被周泽打断。 “姜乐。” 他喊住她,姜乐本能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周泽在身后沉默了几秒,轻声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一向觉得人心易变,承诺不可信。所以,我也不会用那些虚弱无力的承诺来糊弄你。但是你究竟是真的憎恶家庭的虚伪和束缚,还是单纯地感到不安,习惯在任何不确定的事情面前,本能地选择逃跑呢?” “” “刚刚,至少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我的确是个极度理性的人,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那么,你呢?你真的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吗?” 姜乐沉默地站着,久到早间的凉风吹得她手脚冰凉。胸臆中有太多欲言又止的话,最后都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她始终没有回头,只是背着身对他挥了挥手,迈步走回自己原有的生活。 六月的末尾,天气越来越炎热,期末考试也将近。 高二的期末考试将是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分班。从以往的升学结果来看,到了高三仍能留在重点班的五十名学生里,最差也能去一个不错的双一流学校。 一群即将升高三的重点班学生,恨不得直接住进里,连吃饭的时间都要捧着本,指望着能用零碎时间多接收些知识点。 姜乐最近在学校里呆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几乎没怎么逃过课。倒不是她把期末这场考试看得有多重,而是每到临近期末时,她给人补习时赚得就越多。 晚上不用再去摆摊,自然也不用天没亮就去进货,她的生活轻松了很多,也多了许多闲暇时间。偶尔也会想起周泽在那个晚上对她说的话,不自觉地多看两眼正经的。 而周泽反倒是越来越忙,虽然之前他说过自己不用再去参加竞赛,但姜乐见他仍是每天粘在课桌前,每次她不经意地望向他时,这人都在学习。 只是,他在学校里的时间倒是比以前少了,有时甚至会请一下午的假,除了班主任,没人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有一次放学,姜乐见到他穿着一身正装上了轿车,她忽然想起周泽之前说过,他家里人想让他多学一些公司里的事。 她只是盯着他挺拔清瘦的背影多瞧了两眼,并不深思。 期末考前一周,学校却决定要开运动会,班里面自然是炸开了锅。 往年,学校的运动会都会放在五月份。但今年校区里整修,操场跟着关了小半个月,运动会也被一直延期。 所有人都以为这学期的运动会不会再有了,谁知学校却选在了考试前这个关键时期,美其名曰,既要帮学生放松心情,也是在培养大家的抗压能力,要学会更好地利用时间。 这个理由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但也没有什么扭转的余地。 好在这次运动会取消了开幕式,赛程也从原来的三天变为了一天,时间则定在周六。 即便如此,当刘映兰让大家踊跃报名时,讲台下还是一片安静。大家学习的时间本就不够用,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主动跳坑。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脸上挂起一层笑意,“没人主动的话,我就点名了。” 话一出,班里一片叫苦连天。 不出意外,刘映兰第一个点的人是周泽,而他作为班长,自然是面色无波的答应了。有他为首,接下来被点的人也都不好再说什么。 田密密本来体育就好,更是一下子被安排了两个体育项目。 姜乐坐在她旁边,一手支着头,桌上摊着一本小说的英原著在看,颇有一种身处风暴中心而岿然不动的架势。

“姜乐,女子800米还差一个人。” 她正沉浸在故事情节里,一时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直到胳膊肘被田密密推了一下,姜乐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刘映兰“抓壮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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