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谷主之位上,而对面的高位之上,坐着的是此次来观摩的楚睿和因为南游而突然出现的太子秦曜,以及众位京官。
许是相隔得到太远,程锦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但心中却是知道,此时,楚睿面上定是惯常的冷毅。
可也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她微微下垂的眼光却是环视起了今日来参加大会的这些人。
却是在此时,坐于高位之上的秦曜见着下边的神色,转过头,看着楚睿,“这位程谷主年纪轻轻,突然出现,本宫听言,她曾经有段时间住在楚帅的邬终别院,想来楚帅是因她的身份而留下的?”
“太子多虑,不过是机缘巧合。”楚睿神色冷淡,对于秦曜的怀疑,并无波动。
秦曜一双眼睛在楚睿面上看了一遍,轻笑了一声,“是么?医仙旁靖柔之女,便是镇西大将军的女儿了,本宫还记得,少时便听闻了镇西大将军与护国将军双剑合璧的美称。”秦曜说着,又看了一眼楚睿,“想来,楚帅若是多有照顾,也是应当的。”
楚睿没有看向秦曜,却是唇角微微勾起,带了一抹薄凉,“随太子猜度。”而后却是不做声了。
秦曜唇角一僵,也是不做声了,复而观看起下边的情形。
而下边旁子瑜的一段讲话也堪堪完毕,大会已经正式开始。
带着期待而来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大会开始的命令一宣布,众位想要论医的医者已经做好准备,见着程锦站起身来,噼里啪啦赞赏了几句程锦年纪轻轻,女流之辈掌起一个偌大药王谷的英气可嘉,就是不知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
第一个人开口之后,便会有第二个人……
第一个怀疑出来之后便会有第二个怀疑……
而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不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程锦自是心中有数,却也利落从容。
年老之人倚老卖老,论医之时质疑程锦的能力,自有冥顽不灵坚持己见的时候,可无论对方如何坚持己见,程锦都能够利用旁人并不知的理论之时甚至亲身实践的手法令在座的人心服口服。
一番下来,自是已经打消了不少疑虑。
可程锦在一番辩论之中觉得获益匪浅,由一开始抱着被认定的想法想要证明自己,最后完全是进入了与众人的辩论的乐趣之中。
她是中西结合的医学传人,更兼法医的身份让她对人体各个方面对了如指掌,多年的尝试与研究成果也甚知人体各个方面的特点,此番下来,收益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在座的众人。
便是在旁观摩的四大长老,也惊觉消失了五年的程锦的医术,反倒显得突飞猛进了,程锦答应以谷主的身份出现的时候,他们都还担心今日的这一节,可如今看她英姿飒爽,成竹在胸,不骄不躁的样子,那份早前的担心,竟是早已消失了。
便是跟着楚睿而来的医痴钟隐,便是看不见,只听着众人的谈论,也惊觉程锦医学知识的庞厚。
这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该有的渊博知识与经验,多少医痴,穷其一生,都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哪怕他天纵奇才,没有半百之年的经历与无数的行医经验,又如何能够总结归纳出那些闻所未闻,但分明条例清晰,经她出口而有理有据的行医方式,不论是行医、制药,内伤、外伤,皆有自成一家的涵养。
这个人……若非正义,便是地域而来的魔鬼。
毫不夸张,钟隐相信,此时,哪怕完全不懂医术的楚睿,内心也会有这样的感受,这个天下,可以因为这个女子指中银针、怀中药丸而颠覆。
而此时的程锦,一身风华之貌,面上带着自信从容的笑意,站于大厅之中,那份自信与睥睨的从容,并非来自于她多大的权势与威仪,更不是来自于名声与威望,而是来自于对自己的自信。
她从容,她淡泊,她立于千百能处处刁难她的人之中而不彰半分慌乱,她浅笑,她嫣然,挥手之间的从容与英姿,仿佛带上了一层光华一般。
楚睿低垂着眼眸,可视线却是紧紧锁在了程锦的身上。
看她樱唇掀起,自信应对那些有资历的长着或者并无资历的年轻人抛出的疑问。
看她举止从容,面对疑惑升起,众人怀疑时候的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看她眼眸生动,似乎集聚世间灵气一般的聪慧狡黠。
看她……
可看不够……
这个张扬的女子啊……终于在他眼前升起万丈光芒……
众人的辩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虽是一直在说话,虽说药王谷大会的规矩不止是论医这一场,可却是因为一个程锦的出现,生生将论医一场拉长了许多。
坐于高位之上的秦曜,本不在意这样的事情,医术他本就半分不懂,何况他也无须懂,今日临时起意而来,不过是想要见识一场这位程谷主的能耐究竟几何,可却也由一开始的不在意,在程锦语众人激烈的议论之中,看着程锦的从容与风华,渐渐镇定了下来。
秦曜见过的女子何其多,便是他的太子妃,也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可……今日一见程锦这般风貌,心中却是升起从未有过的无力之感……
不……那份无力,在多年前曾经有过一次的。
可他自己弄清,却是随着大厅之中的沉静,被夺去的心神。
可他的视线,也放在了程锦的身上,不懂医术,却知风华,说得也正是此时罢了……
场中突然的安静下来,想来是今日的论医,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从程锦刚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有人的怀疑,此时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是惊奇与激动……
程锦环视一圈场中,浅笑,“今日论医,程锦受益匪浅,医者一言,个人有个人的理解,然而,处处逃离不开作为医者的初衷。医,治病工也;殹,恶姿也;医之性得酒而使。一个医字,由匚、矢、殳、酉组成,”匚“,即”按跷“之意,”按“则是抑按皮肉,”跷“谓捷举手足;”矢“,指”砭石“,乃锐利石块,砭者,以石刺病也,便是破开痈肿,排脓放血,或用以刺激身体部位,消除病痛。众所周知,砭石乃是最早的医疗工具,砭术为砭、针、灸、药四大医术之首;而”殳“,乃是”针灸“,以经络为基础,由针法和灸法共同组成,”酉“,自然指”酒“,更能”通血脉“、”行药势“,作溶剂,可称之为”百药之长“。今日,程锦再次与作为诸位申明何为医也,便是期望众位,内心牢记,作为医者,身心当以何为信仰,行动之间当以何为标杆,牢记何为医,除了追求医术之渐长,定要坚守始终,不忘初心。”
这番话,如今站在这个地方,以这样的身份,程锦自然而然想了起来,犹记得年少之时,他的外公,那么不厌其烦多次与她说,而这番话,也成了她执着于医学的一个源头与信仰。如今,经由她说给别人听,内心升起一抹感动于亲切。
可这番话,从一个年方二八的女辈口中说出来,论起年纪来,在场的人不知有多少人是程锦的祖父辈分的人,却是从未深深思考过他们行医半载的医究竟为何物,今由程锦一番话说出来,不知让多少人醍醐灌醒,更让多少人惭愧。
随着程锦的一番话落下,场中出奇的安静。
程锦感受着这份安静,并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可心中却是明白,经过今日这一出,她这个药王谷谷主的位置,已经不能被轻易撼动了,同时,也定会让沉落了五年的药王谷,重新以一个崭新的风貌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而她也明白,适可而止的展示,方能让这些人接受。
可众人还在消化着程锦的这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