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一干人的话,绛云的脸红了起来,忙掩饰道:“呸!一群吃人饭拉狗屎的东西,见了夫人也不行礼!”
季商织看着她尴尬,这才回过神来,方才那话端里的“世子妃”,不就是她自己吗。
“杜姑娘是谁?”季商织不免好奇。
“她……她是世子爷交好的小班倌人,花名叫杜湄娘,是胭脂胡同莳花班的头牌。”
“小班倌人?那是什么?”
“就是……就是……”绛云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到底是个黄花大闺女,对于公子哥那些风月之事难以启齿。
看着季商织那双充满了疑问的眼睛,她心一横,红着脸解释:“……就是窑姐儿!夫人有所不知,这寻花觅柳的去处也分三六九等。其中顶上等的那一类,叫作‘清吟小班’。这叫法是打南边儿流传来的,所以里头的姑娘也都随那边叫‘倌人’。
那杜湄娘早先是个二等堂子里的野货,因一手琵琶弹得好,被拨了上来,更是被世子爷捧成了花榜魁首。”
“哦,也就是说咱们爷还是个风流的主儿。”季商织点了点头。
“这……也不是!”绛云支支吾吾:“虽然世子爷时常流连宴厅画舫,可他每次都只叫杜姑娘一人的条子,也未曾留夜厢,只让杜姑娘侑酒作陪罢了。”
季商织轻笑一声,睨了绛云一眼:“怎么,就这样,在你眼里也算得上洁身自好了?”
女人大都爱给男人找借口,总是将没坏个彻底的男人归类为好人,终归是为自己毫无选择的境地做些自我开解罢了。
可季商织见过的人多了,愈加觉得非得找个男人与自己互相捏着鼻子挤在一个屋檐下,浑浑噩噩共度一生,是件顶无聊的事。
“夫人,这话可不当说呀。”绛云慌了,见左右无人,忙凑到季商织身边压低了声音:“您对世子爷不满的话要是落到王妃耳朵里,那以后在府里日子可不好过了……”
季商织笑而不语,端详了一眼这个被拨到她身边的丫鬟。
一开始她还对绛云有所疑虑,揣测她是王妃那儿安插来的眼线。可目前看,这丫头实在心直口快,大抵压根没当眼线的心眼。
按理说,新婚丈夫把自己扔在家中不管,跑去外头厮混,季商织合该吃醋大闹才是。
但是她本身对于这件事,却没有多大的情绪。
她对他并无感情,也没有什么干涉他自由的意愿。
可若是她真的束手不管,不仅自己管家的能力会被耻笑,日后世子爷也只怕是会愈加荒唐。毕竟不管怎么说,夫妻之间是利益共同体,同气连枝,休戚与共。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她倒不得不管。
“绛云,我们收拾一下,然后去找世子爷。”季商织笑了笑:“既然过几日王爷要回来,那让他在外头鬼混总也不是个事儿。惹得王爷王妃不愉快不说,咱们怕也是要平白挨顿训。”
此时可大可小,最关键的是要处理得不着痕迹。
京畿内外,王侯将相,爱钻烟花柳巷的老少爷们不知凡几。尽管世道如此,这也却不是什么能搬上台面说道的东西。若是夫人们处理得不好,搞得鸡飞狗跳,那便会被亲贵们戳脊梁骨,笑话好些日子。
但是一味不闻不问,放任丈夫胡闹,也会让旁人议论作为妻子没有当家的手段,日后谁都能踩一脚。
说起来也是奇怪,晋王府曾经是出了名的家风严正。虽然如今的晋王妃系王爷原配病故再醮,但府中也只有这么一个王妃。虽然夫妻关系在众人传言里冷淡疏离,王爷也未曾有过意欲纳妾的传闻。
可世子却终日不爱在府里落脚,作风荒唐,让人咂舌。
她快步回屋装扮了一番,挑了几件素净衣裳换上,戴上幂篱便与绛云出门了,只跟看门的家丁说自己出门采买几样胭脂水粉。
主仆俩乘车去了上京最热闹的集市,顺着闹市行至右安门。
此处风景秀丽,十里皆泉,设有草桥莲池,一到春天便香闻数里,是踏青赏花的好去处。同时草桥河上画舫云集,即便是白昼也能听到那碧涟清波上传来的笙歌。
季商织找到码头边接应的小舟,给船家塞了一锭银子:“这位爷,劳烦带妾身去杜娘子的船上。她托妾身镶了一对螺钿耳坠,说是今日出条子要用。妾身赶工不及,只好现在送去。”
那船家连连应声,将她送到了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边。登船后,听见船舱里传来阵阵雅乐,一个婉转莺啼的声音正在唱着时新小曲。
几名家丁守在门口外见到了绛云,俱是脸色一变,还以为是世子妃捉奸来了。
领头的家丁是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十分沉得住气,叫作郑衍。他忙迎了上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季商织的去路,温声问询:“夫人怎么来了,是府里出了什么急事吗?”
季商织的声音从幂篱后传出:“我出门买些胭脂水粉,听闻世子爷在此处,想着日头毒辣,便在岸边买了鱼羹给世子爷送来消渴。”
说罢她示意绛云打开食盒,露出下面提前买好的鱼羹。
家丁皱了皱眉,心想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心思就是偏狭。分明是要来掀场子,却还得打个贤良体贴的幌子。
“世子爷不方便,夫人将东西放下便是。”
绛云一听,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上几回世子妃做了点心,吩咐她送去房。结果她前脚把东西放下,后脚这群小厮便分吃了个干净。
她去找人算账,他们只嬉皮笑脸地说公子身体不好,世子妃以往都在酒楼给贩夫走卒做浓油赤酱的菜色,若是让公子吃坏了,可就不好了。
她跑去跟季商织告状,季商织只叫她别去和那伙人急眼。比起她这个毫无情分的妻子,世子爷怎么也与那群自小跟着他的仆从更亲。
“世子爷在里头?我放下东西就走。”季商织不做理会,只往里头走去。
郑衍本欲推搪,却忽而听到门帘内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男声:“郑衍,让她进来。”
郑衍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将季商织给请了进去,心中默祷,希望这没见识的乡下女子,可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才好。这十里欢场,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若是闹出什么丢了王府脸面,怕不是王爷与王妃又要生龃龉。
季商织进了内间,这屋子五间见方,极尽富丽。熏香袅袅,水声悠悠,让人迈进来便觉得进了温柔乡,感到无尽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