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欲林 师妹是认为,这术法对我有用?
两人匆匆赶到剑意涌现之处。
五十丈腹地,荆棘密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布满剑意斩痕的巨型深坑,魏苏洋持剑而立,白袍血染,伤痕密布,淌血之伤处处见骨,灵泽大开,已有神识溃散湮灭之兆,唯靠灵剑撑地才勉强保持身形不倒。
纪司遥飞奔而至,第一时间结出屏障,将自己与他罩了起来。
穆北言被她唤出的结界隔绝在外,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她以自身神识探入对方识海,小心翼翼的为那人修补濒临溃散的神识。
纪司遥不通药理,搜神引魂的术法却是学得游刃有余,她在魏苏洋识海当中游荡,在一片坍塌残骸之中,极力搜寻神识缺口。
探入魏苏洋识海,即便纪司遥心无旁骛,也不可避免的窥探到了掩藏在他识海深处的那些刻骨记忆……
她看到孩童时期的纪司遥追在他身后讨要糖果,看到纪司遥揪着他的白袍嘟起小嘴,执拗的想要嫁给他,看到纪司遥被师无伤带去百草宫后,魏苏洋跪拜师门请求严峰主赐婚,看到了严御惩罚他的那五道戒鞭烙痕,亦听到了严峰主问向他的那一句:“难道你真要为了幼时执念,毁了多年道心吗?”
百草宫酒宴,他问她是否意欲解除婚约,看着她一瞬窃喜的面庞,隐藏在袍袖下的双拳不觉紧握,指甲陷进血肉时他无暇顾及,掌心被割出斑驳血口时他亦感知不到疼痛,他整颗心被恐惧与不甘纠缠撕扯,直到她慌乱着告诉他,她并不打算解除这门婚事……
无欲林中,青羽鸾鸟俯冲降落,他盯着化作纸鸢的青鸟,目光触及青翼上的“饴”字时,饱含了希翼与柔光……
扭曲透明之色在纸鸢侧翼上显现,纪司遥神识一凛,快速凝聚术法汇集在那一处,为魏苏洋的神识缺口做了最后的融合,旋即退出男人识海,见他意识稍显清醒,又在脚下结出三重法阵,助他调息疗伤。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想到识海深处的那些记忆,又觉不该同他多做纠缠,关心的话被她一句句咽回肚子里,欲走之时,袍袖却被那人捉住,属于他的温润气息侵袭而至,瞬间将她的身体全全包围。
魏苏洋将她抱住,双臂用力环了她的腰线,额头抵在她后颈脊骨上,轻柔的声线带着几分颤动,“师妹,别走。”
纪司遥:……
冷不丁被人抱住,纪司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身体僵直着立在原地,周遭结界却突然遭到外力威压,琉璃屏障开裂,凛冽冰寒之气自裂痕破损处窜入,直逼界内二人所在,屏障破裂的波动令纪司遥难以看清眼前始作俑者的面貌,周遭奔涌翻滚着的血气,却令她察觉到了从他身上爆增而出的啸杀气焰。
“师兄……”她于惊骇中开口,在场之人却无从分辨她到底呼唤的是谁。
穆北言眼底荡出血色,周身散发着冷入骨髓的寒。
“师兄……”纪司遥再次唤他,见他眸色沉得更深,方才反应过来,扒开附在自己腰间的手,将魏苏洋扶回法阵当中,“师兄受伤极重,当下还需以疗伤调息为重。”她动作极快,与男人肌肤相触无半分迟疑拖沓,说话时的语气,更是近乎淡漠的平静。
魏苏洋神识初归,思绪一时混沌一时清明,她欲离开时,他囫囵的拦了她,后而听她叮嘱,又听话的盘膝打起坐来。
纪司遥见他入定,方才感到松心,背脊始终被另一人盯的发麻,无奈叹息,旋又转了身子向那人步过去,右手结出静心咒印,短短三步便已来到穆北言跟前,径直将静心咒打入他体内。
穆北言早已看穿她的意图,期间未做阻拦,却在女人指尖点在他胸间时,沉声问她:“师妹是认为,这术法对我有用?”
纪司遥没看他,咒印混合着灵气自她指尖流出,一缕一缕遁入男人经脉,“无欲林会将人的私欲放大,师兄如若无法控制自身杀欲,恐怕连这荆棘海都走不出去,又谈何独闯焚魔坑呢?”
穆北言凝眉冷眼,“你认为我要杀他,所以布下结界,将我隔绝在外?”
纪司遥抬头,眼色凌厉,“你早已知道他身负重伤,不是吗?”
一个魔骨复生,一个神胎降世,就算他不知道魏苏洋是太华山派专门培养出来对付他的那柄利剑,光是血系上潜在着的对立关系,他亦有可能受血系鼓动,从而对魏苏洋产生杀欲不是吗?
穆北言闻言眸光渐暗,漆黑墨瞳盯着她与往日大不相同的眼看了许久,薄唇紧抿,喉结滚了又滚,却没吐露出半个字。
纪司遥本也不强求他多说些什么,索性将精力孤注一掷投放在咒法的运转上,见男人瞳中血红减淡,才将静心咒从他身上撤下,转而汇入自己体内,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待得体内气息重归平和,胸间凌厉之气抚平,才将盘踞在心间的疑问问出:“苏洋师兄修为化神,蛾皇如何能够将他伤成这样?”
穆北言冷着脸,“伤他的是楚氏那两个。”
纪司遥惊讶:“蛾皇控制了楚家姐妹?”
穆北言颔首,“两个确实都出了手,但真正将他凌迟刮骨是人,多半是楚雪凝。”
纪司遥不明就里,正要发问,那人已经冷着语调解释起来,“楚雪晴出身苍羽峰,学的是拆招破招,术法剑式本就不济,想要伤他更是不易,纵观而论,她大概只趁其不备刺到了他一剑。”穆北言抬了右手,以指点在自己左侧心房,“这儿。”
纪司遥回头看过去,魏苏洋左心果然存着大片深色血渍。
穆北言的声音还在继续,“除却那一处剑伤,他身上其他伤处皆是外宽内窄,粗糙不平,这样的创口,当今世上,只有千机伞的隐刃能够做到。”
“碧水丹霞的千机伞,伞招精于一个巧字,比起寻常剑招更为变幻莫测,楚雪凝天资上佳,自小受吴掌门亲传,于千机伞上的造诣已然登峰造极。拥有这般实力,即便只有金丹修为,若想在不伤及她本体的情况下获胜,对于专修剑意的灵剑峰弟子而言绝非易事,更何况魏苏洋在与她过招之前,就已经被楚雪晴出剑刺伤了脏器,能活下来,并且没被蛾皇拖进巢穴啃食干净,已算他命大。”
纪司遥隐隐后怕,却又不免疑惑:“师兄怎会如此清楚那青莲圣女的伞招?”明明在楚雪晴央求他接引青莲圣女入太华山派时,他还曾嘲笑她们姐妹两个,是半吊子的金丹修为,揶揄楚雪晴不能从铸剑试炼里活着走出来,才过半月,竟就对楚雪凝改观了?
穆北言稍顿,“百草宫酒宴之后,楚雪凝曾登入赤阳峰与我约战,因她灵能只及金丹,我便以剑法同她的千机伞过招,百招之下,胜负难分。”
“她……”问询的话几乎脱口而出,生生被纪司遥压下,忆及百草宫酒宴,便就是楚峰主打算撮合他二人订立婚约的那日,而后楚雪凝登赤阳峰与他相战,其中的弯弯绕绕,与他二人之间婚约必定脱不开干系,她作为一个外人,不该过问,也无权过问。
更何况,她也没必要知道……
听他言罢,心间微有波澜,无端生出一股子难言的烦闷,想到他说魏苏洋身上遍布千机伞造成的伤口,提裙便欲前去查探,却被穆北言困住,他攥着她的胳膊,问出了一个不大相干的问题:“你曾说,这些蛾妖本就是进入试炼的人,需要在无欲林中冲破的劫难,不该由我出手干预,难道放在他身上,就不适用了?”
纪司遥被他问的茫然,更有几分恍惚,穆北言见她不答,伸手将她双肩掰过来,令她面向自己,“你在他识海里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是冷静的,音调亦是平和,只眼底深处可见赤焰红光波澜涌动。
“我……也没什么……”她不假思索的否认,却心虚的垂了双睫。
没什么?
若真没什么,她又怎会在结界中摆出那般难以自处的表情?
恶寒冷意直达眼底,穆北言冷笑。
纪司遥始终垂着双眸,没能注意到自他眼中流露出的那抹透彻露骨的执念情愫。
须臾,穆北言突然放开她,向后退出几步,目光怔怔锁在她被虫丝侵蚀的小臂上,冷道:“我去找蛾皇。”
她自然想跟着他,却又放心不下重伤未愈的魏苏洋,踌躇之间,穆北言的声音再度传过来,“你留下照顾他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