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看不懂母亲这情绪了,这到底是觉得好,还是不好呢?
她不知道,陆嘉言这一点贴心的举动,却帮着温夫人终于做出了决定。她对黄妈妈说:“你去给老爷传个话,就说我同意了,明年三月是个好日子。”
黄妈妈看了温蕙一眼,掀开棉帘出去了。
“我爹在哪呢?”温蕙问,“什么明年三月?”
温夫人道:“陆家人把请期的红笺一并送来了。”
温蕙“呀”了一声,脸热起来,嗫嚅:“这,这就来了吗?怎么这么早。”
温夫人望着这女儿,百感交集。明明昨天还是小肉团子呢,怎么今天就香腮如雪,耳坠丁香了呢?
这么快就要去做别人家的人了。
“娘?”温蕙察觉出了母亲的不对劲,有些忐忑。
温夫人长长吐出一口气,说:“我刚刚已经决定答应陆家了,日子定在明年三月。”
温蕙吃惊不小。纵然现在陆家就请期,她也想不到会定在明年。
“这……”她喃喃,“太早了吧,三月的话我,我还没及笄啊。”
温夫人的眼泪吧嗒就掉下来了。
她素来是家里的镇宅神,便连温百户许多事都听她的,她眼泪一掉,温蕙惊呆了。
她这娘,她这厉害的娘,竟也会哭?
第1章
“所以就是这样。”温夫人把陆大人写在信里的考虑一条一条都对温蕙讲了,她吸吸鼻子,说,“你看你那婆婆,那几天应付她可真把我累死了,比应付贺夫人累一百倍。贺夫人虽然也是香出身,但她嫁给了武将,又在这里已经这么多年了,早就被咱们同化得差不多了。可你婆婆,那才是真真的香之女,进士妻子。以后,你嫁过去,要应酬的,全是这样的人。”
“我想了,我是真教不了你。我也就是个乡绅之女,你爹大字都不识一个……武相差这么多,她们那些讲究、规矩,咱都不懂。”
“我本是不同意的。你还这么小,这么早就离家,离得又远,不知道几年才能回一次娘家。”
“只是……”温夫人说,“陆家也很有诚意,陆大人说,我们要是允了,就拿出余杭的二百亩水田给你,算作你的嫁妆。这以后的收成,就是你的私房……”
温蕙忙道:“娘,我不在意这个的。”
“傻孩子。”温夫人叹道,“傻孩子呀。你还不懂……”
诚如吴秀才所说,若有了这二百亩水田傍身,月牙儿就不用抠抠索索地过日子了。
温夫人比谁都懂“抠抠索索”是一种什么感觉。家徒四壁,一家子吃她的嫁妆。亭口甄家也就是个富裕乡绅而已,能给闺女多少嫁妆?
眼看着嫁妆一点点地减少,那种抠着钱花的感觉,太难受了!
她在闺中做大小姐时,何曾过得这样寒酸过。
之前将月牙儿订给霍家。霍家当年跟着赵百户追随了贵人去,霍大哥比她男人早做上百户,家底也比温家厚实。连毅那孩子还是幺子,嫁过去做幺子媳妇,还不用撑门立户,多么地自在啊。
唉……
霍家坏事后,原也是想过本地找个差不多的人家,不想陆家这门亲从天而降。她这辈子是受够了下嫁的苦,当场就应了这门亲。
只高嫁也有高嫁的难处,想来以后会约束得狠些,但总不会经历她经历过的那些。她经历过的那些,都不想温蕙再经历一遍。
温蕙只是不想温夫人为她嫁妆少的事难过而已,其实她不知道温夫人说她“不懂”是不懂什么,感到微微的困惑。
温夫人把话含在了嘴里。当年她闹死闹活要嫁给一个穷小子,她的爹娘也说过她“不懂”,她只不信。这人啊,自己不经历,别人再怎么跟你说都是没用的。
“我左右为难,本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她瞧了眼温蕙耳朵上闪着光泽的金丁香——小小巧巧,精致简约,正衬她的年纪和容貌,可知陆睿是用了心思的。
陆睿的这份心思,帮助她作出了决定。
她的自己的脸面算什么。月牙儿迟早要做陆家的人,早出阁一两年,好处是看得见的。
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能让她以后少许多狼狈,多许多从容。
女人在婚姻中能从从容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陆家这门婚事,真是天降姻缘。若错过了,凭他们夫妻俩,再没有能耐给温蕙寻这么好的一桩亲事来。
“娘,你别为难了,我嫁就是了。”温蕙却不在乎地说。
“傻丫头。”温夫人问,“你不怕呀?”
温蕙皱皱鼻子,有点骄傲地说:“我可是单枪匹马能走长沙府的人。我在路上打退了好几拨剪径贼呢,我还打了一个人拐子,吓得他给我跪地求饶。陆家难道还能比这外面的贼人更恶?一家人都绉绉的,说话细声细气,有什么好怕的。”
当年,温夫人的娘也是拧着她的手臂骂她:那姓温的小子不仅穷,还有个把他带大、视他如命的寡妇娘,以后有你受的!
温夫人也觉得不怕。一个满身补丁的乡下妇人而已。她的功夫比兄弟们都俊,还能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乡下妇人给欺负了去?
谁知道后来,欺负她的果真就是这个乡下妇人。她婚姻中的狼狈几乎都来自于这个目不识丁的愚蠢妇人。
这是她的婆母,是辛苦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的节妇。面对这个动辄坐地拍着大腿嚎哭的妇人,她浑身的功夫都没处使,最后先低头的总是她。
可这些,都不足与温蕙道。便是现在与她说了,她活脱脱便是一个当年的自己,上一辈过来人讲的话,根本听不进耳朵里去,装不进心里去。
温夫人长长地吐一口气,只郁郁道:“你若去了,人生地不熟,饮食规矩皆不同,你不怕?”
温蕙觉得现今这世上,最让她怕的只有陆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