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都很平和淡定,温蕙虽半年无孕,也从来没有着急过。
她才十五,就没觉得自己该为生孩子着急。
果然不急不躁,该来的就来了。
郎中给把了脉,算算日子,该就是二月里得的。
杨氏、汪氏都掉泪了:“得去给娘说一声。”
因家里缺人手,每个人都忙起来。好在杨氏汪氏都出了月子,黄妈妈给她们带孩子,她们两个便能操持起来。
一家子都对陆睿这个姑爷感到抱歉:“简慢了。”
陆睿道:“什么时候了,舅兄何必说这个。”也不挑。
看着是个十分高高在云端的贵公子,可其实挺接地气,会体恤人。
待终于都用过了饭,温蕙还用了些汤汤水水,一家人又坐下说话。
杨氏这才将发生的事都慢慢道来。
陆睿心中惊佩温夫人勇武,怜悯百姓痛苦,也心惊卫军败坏。温蕙只听得流泪。
——只留了五个人,大队人马开拔去了根本没仗可打的京城,家里却海防空虚,又徐家借人,理论上该有的防卫都没有了。
这是天要人死。
“所以三哥就再也找不到了吗?”她含泪问。
大家都难过。可的确找不到了。
“英娘也找不到了?”温蕙喃喃。
汪氏哭了:“还有贺家的莞莞,马家的嫂子们和芸娘,孙家的丫丫和朵朵……”
许多人家也有地窖之类的,但许多都运气不好被找出来了。如今认识的人家还有姑娘保住的,都是如杨氏汪氏这般幸运,没被找出来的。
汪氏又陆续说了几个闺阁名字,都是温蕙昔日玩伴。有些十分要好,有些有过口角。现在,人都没了。
若是死了,还简单。若是……
大家都不愿意去想。
又说起了温纬。
原来自温松走后,杨氏汪氏都平安生产了之后,温纬的情况便剧烈地恶化了起来。
“就眼睁睁看着,特别快。”温柏说,“最后那两天,我和你两个嫂子寸步不离地守着。爹已经粒米不进了,忽然又清醒了。”
“他说,去,把我那件小袄给我套里面。”
温蕙的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
陆睿知道这话里必有典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却不知道,温纬常挨揍,有一件偷偷做的小袄,要是做了什么让温夫人恼怒知道肯定要挨揍的事,就偷偷穿在衣服里面,便疼得轻些。
儿女们都知道。
但温纬回光返照,还说了一句话,温柏对谁都没有说。
最后的最后,温纬忽然笑了,笑得十分瘆人。
【你不知道甄家大姑娘……有多好看。又好看,又厉害。我根本不敢肖想她。】他对着空气说,【是我娘。我娘叫我,一定先勾着甄大姑娘睡了再说。】
温纬回光返照的当时恰逢杨氏、汪氏结伴去如厕,房间里油灯昏暗,只有温柏一个人陪在炕边。
他是长子,对家里过去的许多事比弟弟妹妹们知道得多得多,对祖母过去磋磨母亲,记忆还很深刻。
温柏在油灯昏黄的光里,只毛骨悚然。
杨氏、汪氏结伴回来,公公已经咽了气。温柏坐在灯光里发怔。她们还以为他伤心过度,才说不出话来。
温柏什么都没说。
有些秘密,就埋起来吧。
那件小袄,果然给温纬套在寿衣里面。
只温柏觉得,怕是到了地下,也护不住他爹挨打。
这一晚便先歇息了。
炕硬,被子沉且粗糙,温蕙知道陆睿肯定不习惯,但他却也不说,只默默忍着,将温蕙搂在怀里:“人死万事空。活着的人还得好好地活。”
他们相拥着。虽然温家经历了许多丧事,但温蕙竟在这时候有了身孕,往悲伤中又注入了一点希望,仿佛是上天的一点怜悯似的。
温蕙的手覆着陆睿的手,陆睿的手覆着她的肚子,体味着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
只是温蕙覆着热热的手掌,内心里却总有奇怪的感觉。
她知道,陆家三代单传,她是必须为陆睿生出儿子来的。但她就是觉得,肚子里这一个……注定了是女孩。
温蕙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