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赦 “那就是定国公府上养在南边的二小姐吗?怎么她也掺和了今天这事儿……
“那就是定国公府上养在南边的二小姐吗?怎么她也掺和了今天这事儿!”
“你这就不知道了,早听说啊福嘉公主和康王府上那个郡主都对小方将军青眼有加,早些年两人还不对付呢,这位许二小姐一回来,她俩关系亲如姊妹......”
“你的意思是......?真的假的呀,你别也被问事抓过去,这可和堂中那几人的罪名没差呀!哈哈哈哈哈!”说完围观的众人都指着他笑了起来。
“嘘,我的姑母就在内宫大柳妃手下当差,我骗你们作甚!我说......唔唔!”他嘴里闷不出什么话来,支支吾吾的,原来是被他家婆娘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揪着耳朵,拽了出来,他婆娘赔笑道:“他吃多了酒,胡说呢,大家别放心上!”
方徇在堂前来回踱步,折扇掀开又阖上,阖上又掀开,向外头张望了数次,只等来被堵住嘴的刘鉴等人,他们被推到柳闻义面前,刘鉴本不欲跪下,被问事狠狠踢了一记小腿,忍不住吃痛倒下伏地“呜咽”不停。
柳闻义敲下醒木,方徇坐到裴献身边,小声说道:“恐怕此时此刻,没有你我二人质喙之地了。”
裴献淡淡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几名考生,不经意说道:“方大人留着后手,有何惧怕呢?”
此话一出,方徇立即瞪大了眼睛,思及柳闻义还在堂上坐着,他的目光扫视到此处,立刻端正了身子,装模做样地翻看案上的讼。
柳闻义大袖一挥,便有数名问事将围观的百姓驱赶出去,“哐当”一声大理寺朱门紧闭。
“刘鉴、张光照、宋璧成、丁业纬四人寻衅滋事以致伤亡,冒犯天威、言语辱及贵人及上官,罪不容赦,应处绞刑。”
柳闻义还未说完,这四人纷纷嘟囔不停、扭动身体,尤以刘鉴为先,他恨不得挣脱问事的压制,要冲到案前问问柳闻义,可押解之人力大如牛,直将他们四个拖去了牢房以待行刑。
而柳闻义举起那卷锦轴,继续说道:“此乃令旨,许二小姐蓄意滋事,纵有可赦之由,却难免四十杖刑。”
观应冷哼了一声,准备拿下她的小卒站在后方不知是进是退,只听她毫无畏惧、一字一句说道:“我不认,令旨既有,刑部及宪台的大人都在,为何不予众人一观,此处虽是大理寺,难道便是柳大人的一言堂了吗?兹事体大,定罪也是由您一人裁定吗?”
“啪”,醒木又是一声响,柳闻义道:“早听闻许二小姐伶牙俐齿,你是在质疑陛下的令旨有假?本惩处二十杖刑便作罢,看来要得四十杖才可,来人,上刑。”
小卒犹犹豫豫地按上观应的肩膀,便听她道:“我未认罪,何以上刑,堂堂大理寺卿,也只会屈打成招吗?”
“许二小姐弱质女流,纵使要刑讯,莫说四十杖,二十杖也咽气了,堂堂国公府上的小姐死在大理寺,柳大人也很难交代吧。”
刑讯逼供在大理寺本是常事,然而柳闻义却直接定罪,是对观应下了杀心才会说出四十杖刑,方徇思及与裴献品阶本在柳闻义之下,出言旁敲侧击,绕回审问证词一关,尽量拖延时间。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先鞭笞三十,此女巧言令色,打过才知所说真假。”小卒立刻使力将观应按下,另一名小卒扯了扯手中的鞭子,与柳闻义眼神交汇之际,正要挥鞭打下去,却被方徇抓住手腕,悬在空中。
柳闻义道:“方徇,你这是什么意思?”
忽而大理寺外马鸣萧萧,朱门洞开,拥挤如潮的围观百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整肃英挺的玄甲军,观应循声回望,一人身着紫袍,须髯若神,阔步而来。
方衡紧随其后,远远地就将观应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受刑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然而他的目光始终不曾从观应的身上偏离半分。
方徇如释重负,长抒了一口气,他松开了小卒的手腕,那小卒也是没有眼力见的,揉了揉手腕,仍要朝着观应抽下去,只听那紫袍官员高呼:“奉上谕!”
内官眼风一扫,那小卒丢了鞭子“噗通”一声跪下,不巧正跪在了柳闻义前头,被寺正扯了一把衣角,他跪爬退到人群之末。
只见他缓缓打开令旨,正色直言:“禁军统领柳闻忠、大理寺卿柳闻义涉平宁五年私盐一案,勾连庶人梁知节,先有贪墨缉私之费、后有私煮私贩之行。经年与柔然王庭密信往来,泄露军机,并千万财帛往来。且今日伪传诏令,其罪种种,罄竹难。此二人其言其行其心将危宗庙社稷,然念与柳妃数年情谊,疾不可为,故免二人死罪,贬为庶人,家产全数充入国,二人流放房陵,永世不得离开。乐成侯约束不力,着降伯爵。即令宣示天下,使知朕意。”
柳闻义劈手夺过他手中的令旨,双手颤抖不止,不可置信地指着紫袍官员说道:“这是假的!假的!不可能!谢柏,你好大的胆子!我没有做过!不是我!”
原来那人便是宪台的御史大夫谢柏,谢无咎的伯父,观应看去,果然是昔年谢无咎口中描述的谢氏一族无出其二的美男子。
谢柏捋了把美须髯,将令旨从柳闻义手中抽出,神色凛然:“柳大人,梁知节、池月已向陛下供述,此二人的名字不知道你是否耳熟?”
方衡抬手示意玄甲军来拿柳闻义,虽被扣住肩膀,他急到双眼猩红,大叫道:“不!这不可能!我不认识他们!好哇,方衡,就凭你!竟敢抓我,我自会到陛下面前自辩分明!”
内官见此情形问道:“谢大人,小方将军,是否要堵住柳大人的嘴,若放任他这样一路押送到北狱,沿途皆知是否不太好?”
柳闻义即便在此地叫嚷不休,可他最是顾念宗族荣耀,又岂会真的在外头胡闹喧哗,是而谢柏摇了摇头。
方衡一边将观应搀扶起来,一边与柳闻义说道:“陛下口谕,你二人之事,无复再言。若还惦念柳氏一族上下,便请悔过伏罪吧。”
“柳氏一族”四字仿佛惊雷敲打在柳闻义的身上,先前胆大破天的气势哑然全无,他双手垂落身侧,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不待他再说些什么,玄甲军为之带上枷锁和脚镣。
寺正眼见柳闻义倒了,慌不择路地爬过来捡起洒落一地的笔录,满脸堆笑地问谢柏:“谢大人,那这案子......您看?”
“陛下有言,复试此次秋闱全部考生,放还索拿的几名考生,着人看紧这几人。”谢柏此言一出,不仅是方徇,就连观应都觉得不可思议,百年来鲜少有秋闱复试的情况。谢柏正要离去,似是想起什么,又道:“至于乔明理,从之,知圣,你二人心里应当有数。”
“是,下官明白。”
“谢大人,您放心交给下官吧。”
乔明理是否有先天之疾,与禁军私自挥刀相向本是两件事,那仵作所检本是漏洞百出,而有柳闻忠治下的禁军,向来是习惯杀鸡儆猴的做派。当下寺正没有了柳闻义在背后提刀抵着脖子,谢柏又这样明显的提点,他只得重新安排仵作检验。
观应同方衡走下大理寺的台阶时,她忽然抬头西望,红木青瓦浸在落日余晖之中,围观的百姓散去,只剩下来回叫卖的小贩,今日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又或者说这只是东都城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很快就会被新的事情所替代。
方衡顺着她的角度望过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观应笑了笑,只是摇头不语。
玄甲军一路北去,方衡便牵着马陪同观应慢悠悠地往合庆巷走。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在她的面前语塞,见她不发一言。于是他在面人摊子前挑拣了许久,疾奔的小兔,垂涎的小狗,啼鸣的公鸡,跃龙门的锦鲤满满当当挤在他的手中,他小跑跟上观应,递到她的面前。
观应听到他的脚步靠近,他手中一把活灵活现的小动物面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确实忍不住“扑哧”一笑,他没有等到他所希冀的声音,便紧接着问道:“没有你喜欢的吗?”
观应从中挑了一对跃龙门的锦鲤,高举在阳光下细细端详,末了笑意盈盈地说道:“方衡,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方衡拿着面人惹得路人注目,不少小孩子见状缠着家人叫嚷着“我也要我也要”,观应顺势将方衡手中的面人送给他们,方衡不解,追问道:“自大理寺出来,你就不发一言,又是为何呢?”
“我只是感叹,陛下爱柳妃之深。”
爱到通敌之罪都能一概揭过,在看似公允的令旨之中,字里行间实际都叙述着当今天子对大柳妃的深情厚意,或许早在去年,或许更早,其实天子就已经知道柳闻忠、柳闻义所作所为。
观应又自顾自地否认了刚才的回答:“家门贵盛,累世公卿,陛下也惧怕世族之势。这宪台,设与不设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