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道德坊里有一座御造道观,名唤弘首观,门庭若市,香客不绝。
观主候尊法师不仅道学高深,还生得温儒雅,清新俊逸,在洛阳声名远播。
他经常在观里开坛讲经,弘扬道法。来的善男信女,除了上香、祈福、听经,多半是为了一睹他的俊秀容颜。
大唐三位先帝苦心经营,将道教捧至云端。在当下,道教跌落云端,一蹶不振,弘首观依然能保持旺盛的香火,可见它的影响力。
薛怀义听说之后,赫然而怒。
圣神皇帝以佛教为国教,下令佛法在道法之上,僧尼地位处道士、女冠之前,弘首观的香火怎可盛过白马寺呢?
他叫上那帮狐朋狗友,手持月牙铲、峨眉刺、齐眉棍等家伙,骐骥一跃,浩浩荡荡跑到到弘首观寻衅滋事来了。
一群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地闯进观中,香客见状,一哄而散,小道们吓得都躲了起来,弘首观里不见一个人影。
搜了八重大殿,才看见候尊法师头戴莲花束髻冠,身穿素蓝色道袍,跏趺端坐在一座大殿内。
身边的僧人刚想将他拿下。薛怀义伸手挡了,示意他们不要出声,悄悄走到了他身后。
候尊法师手心朝天,左右拇指相抵,双目紧闭,面向三清造像,默念着《三官经》。
听到声响,他站起身来,举起了莲花掌。
嘴里继续念念有词:“受苦众生。造恶非善。广结冤仇。多行不足。财交不明。不敬天地。日月三光。呵风骂雨。欺神灭像。瞒天昧地。亵渎圣贤。不敬父母。伯叔六亲。奸盗邪淫。不忠不孝。非礼非义。断绝往来恩路。不敬五谷。秽污蹭践。不行正道。”
“好一个俊俏男子!”候尊法师一抬头,薛怀义心里便发出一声惊叹。
这是他见过最眉清目秀的男子,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如玉葱,唇如涂脂,英英玉立,犹如莲开池中。
原本,自己也是个英俊男子,这几年胡吃海喝,身材严重走了样,变得不堪入目。
与之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说得好啊!众生受苦,生死无常!候尊法师,今日将有大难临身,天天三礼九叩的三清尊神,恐怕帮不了你。不如到白马寺来,佛祖释迦牟尼自会赐福予你!”
候尊法师法眼微抬。
肥头大耳,横眉怒目,披着袈裟僧袍,却丝毫没有修行者的超尘脱俗之相。来人是谁,一望便知。
他低眉道:“举头三尺,皆有神明。我道家举头有三台北斗神君,凡人有罪,皆录恶籍,量罪轻重,夺其纪算。佛家举头有同名神和同生神,录人善德罪恶。贫道济弱扶倾、慈怀天下,不曾犯下任何过错,何来大难临身?”
薛怀义手持嵌金如意云纹月牙铲,摇头麰尾,哈哈大笑道:“你说说,道家三台北斗神君,是如何录人罪恶,夺其纪算的?”
“凡人做事,好坏皆有神明记录,以此来决断你今生应得的福寿禄。人若有罪,三台北斗神君必夺其纪算。夺至一年,其人坎坷多事;五年,其人灾衰疾病;夺至十二年,其人困笃,或遭刑狱而死。恶之大者为罪,则夺纪;恶之小者为过,则夺算。”
“颇有意思!我们佛家的同名神和同生神,又是如何算计世人过错与功德的?”
“薛师身在佛门,难道不知同名神和同生神,是如何记善记恶的吗?”
薛怀义从不吃斋念佛,哪里知道什么是同名神和同生神呢?
他浑身躁热,脱了袈裟,扔给一个僧人,将月牙铲狠狠地砸在地上,青石地板顿时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老子当然知道!考考你罢了!”虽有几分心虚胆怯,他还是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月牙铲,显得很有底气的样子。
候尊法师面不改色。
“佛经中讲,世人有两个身众神。一个名唤同名,与我们名字相同;一个名唤同生,我生他生,我灭他灭。同名神记善,同生神记恶,每月六次计算世人的功德与过错,依各人善恶,安排苦乐果报。”
薛怀义无言以对,只能“呵呵”两声。
候尊法师走到面前,目如金刚,炯炯有神地直视着他。
“薛师,您怕是一本佛经也没读过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薛怀义就像被人扒了衣裳一样难堪。
“佛门弟子,头顶皆有三寸光明,被视为寿夭标志,金色最佳,其次是黄色,等到寿夭将尽时,就只剩灰色和黑色的光了。”
薛怀义听了,心中一颤,抬手摸了摸油光可鉴的卸顶。
“功德海中,一滴也莫让。善根山上,一尘亦可积欤。薛师身为白马寺住持,不侍奉佛祖,不静心修为,心无戒律,禅絮沾泥,头顶三寸光明,早已黯淡无光。您才真的要大难临身啊!”
话音未落,一众僧人一拥而上,将候尊法师双手反剪,五花大绑起来。
薛怀义啐了一口老痰,托起他的下颌,得意地大笑起来。
“大周佛教的戒规清律,都是我薛怀义定的,能奈我何!白马寺多是粗鲁汉子,最缺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养眼和尚,从今以后,候尊法师就要改称候尊和尚了!”
众人一路狂笑,大摇大摆地将候尊法师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