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亚里士多德被允许回到住处,而学园的这一场风波也很快地传到了学生们耳中。阿里斯塔很意外地没有第一时间来看望亚里士多德,听赫米阿斯说,他一回到学园就被叫回了自己家。
傍晚,一张布告被贴在了学园正中的教室门前,上面简单介绍了事件的经过,当然略去了细节的部分,只说“有陌生人入侵被学园师生擒获”,同时提醒所有师生最近在圣林活动时注意安全。最后,布告宣布:
“由于雅典城中可能出现的外邦间谍破坏活动,最近几天凡在学园之外进行的课程全部取消,恢复时间另行通知,因此,学园全体导师强烈建议全体学生近日不要离开学园范围。”
落款是:“代理院长:欧多克索”。
“好吧,所以我们就不用上课了。”赫米阿斯有些轻松。
“但我们也不能去城里。”阿里斯塔愁眉苦脸,看来他受了一些教训,不过并不是很严重。
“你们难道不好奇这件事情吗?”他看向亚里士多德,“你说,那群人去了神庙附近?”
“他们要破坏神庙?”赫米阿斯惊讶地说,“以前斯巴达人也干过这类事,他们要损毁赫尔墨斯的雕像。”
“我看不像。”阿里斯塔回答他,“破坏雕像并不需要什么密谋,只要快速隐蔽地去破坏就行了,也不需要带什么工具。更不要提,他们还有一个智术师帮忙。”
“他们还有一个智术师?就是被抓住的那个?”赫米阿斯对智术师有一种恐惧,“亚里士多德,你碰到了智术师的攻击?”
“是的,在关键时刻,伊索克拉底救了我。”亚里士多德承认道。
“啊,那你真的遇到了很大的危险!”赫米阿斯跳起来,手臂在空中挥动。“不过,那个人不是中箭了吗?”
“我听忒萨罗先生说,他似乎还有救。”亚里士多德说道。
“忒萨罗这样说应该是有把握的。”阿里斯塔补充道,“他可是那位着名的希波克拉底(hipprates)的儿子,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医术。我还见过他的儿子,小希波克拉底给人看病,他们一家都是优秀的医生。”
“那等那个人醒过来,我们应该就知道原委了。”赫米阿斯说,“真的是波斯人干得吗?”
与此同时,欧多克索在与其他学园的导师交谈:“我收到城邦护卫队的消息,他们在靠近神庙的街道上堵住了那三个人,其中两个在战斗中被杀了,一个车夫被活捉。从他们身上的物品和口音来看,他们是色雷斯(thrae)人。”
“色雷斯人为什么要来雅典做这些勾当?他们是雇佣兵?”
“目前还不清楚,那个车夫知道的很少。他们藏身的戏班倒是被控制了起来,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戏班的班主说他们是临时应征的歌队成员,因为缺少人手,就带上了他们。”
“现在看来这个智术师倒成了唯一的突破口。”欧多克索接着说,“我们需要等他醒过来。”他看着面前的一位身体强壮的同龄人,“德拉科,按照你的判断,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德拉科是忒萨罗的弟弟,一位医生,也是一位自然学者。他皱眉说道,“我给他服用了药剂,通常情况下,他早就应该醒过来了。除非他是在伪装,伺机逃跑。”
“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他可能是高尔吉亚的弟子。”欧多克索沉吟道,“他很有可能非常擅长伪装。”
“你能看出他的能力吗?”德拉科问道。
“不。鉴定并不是我的特长。”欧多克索说,“不过高尔吉亚的三个命题我是知道的:‘一、无物存在。二、即使有物存在,我们也不能认识。三、即使我们能认识它,也无法说出它。’如果他真的可以熟练地运用这三个命题,恐怕我们很难从他那里获得什么消息。”
“但他还是害怕暴露自己。”德拉科说,“我们需要一位专业人士。普罗泰戈拉(prtagras)的弟子擅长鉴定一类的技艺。”
欧多克索摇摇头:“我们与智术师的关系一向不怎么好。”
德拉科微笑道:“恰巧我认识一位,而且用城邦安全为理由,他一定会答应的。”
第二天,当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走到学园中心的广场上时,意外见到了一个虽不熟悉但印象深刻的身影。他头发稀疏、一身白色羊毛长袍,眼皮低垂着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亚里士多德认出,那正是他们入城那天出现在城门口的智术师!
欧多克索和另一位老者将他领进屋内,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好奇地张望着。他们不知道学园找来一位智术师的目的,但又忌惮这是一个秘密。
欧多克索发现了他们:“进来吧,亚里士多德,作为当事人,你有权参与审问。”他又看了看赫米阿斯,“作为当事人的朋友,你也可以听一听。”
二人这才走进屋子,亚里士多德曾经见过的那位医生也在场。欧多克索把那名智术师带到固定在矮桌上的灰衣人面前,沉声说道:“西奥多罗,你来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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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被称作西奥多罗的老人把手放在受伤的灰衣人头上,又翻开了他的眼皮,这才扭过头:“欧多克索,你想让我看什么?这是个死人。”
“不,他有脉搏和心跳。”忒萨罗插话道。
“不管你们医生怎么理解,在我看来,这就是个死人。”西奥多罗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他的眼睛已经不能回应我的问题,他的灵魂不在那里。”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德拉科好像和这位智术师很熟悉,他追问道:“那么你还能看到些什么?除了他的‘灵魂’不见了,还有什么其他的痕迹?”
“我不知道是他自己做的还是别人做的,也许有某种智术可以让人变成活死人。”西奥多罗回答道,“他在这里的只有身体,对于身体,你比我更了解。”
“那个……”亚里士多德忍不住插话,“我有一个问题:灵魂不是生命的原因吗?没有了灵魂为什么他还有生命体征?”
“哼。”西奥多罗轻蔑地说,“‘没有技艺的实践和没有实践的技艺一不值’,普罗泰戈拉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你说的是理论,或者说,你的构想。对于生命的自然原因,我们目前还不清楚。不管说灵魂是生命的原因,还是说心跳是生命的特征,那只是一些假设!”
“对于生命研究我想我有一定的实践经验。”忒萨罗说道,“确实,有些动物在死后还会保留一些生理反应,有时候尸体也会发生变化。但是这个人,真的可以说是死人了吗?”
“这超出了我的技艺的范围。”西奥多罗回答,“我的建议是,把他交给护卫队,然后忘掉这些事情。”
“你对高尔吉亚派的技艺有什么了解?”欧多克索突然问道。
“他们擅长操纵人心,而‘人是万物的尺度’。”西奥多罗恨恨地说,“他们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做到完全改变一个人的灵魂。”从语气上听,普罗泰戈拉派与高尔吉亚派是死对头。
“改变……灵魂?这也太可怕了吧!”赫米阿斯小声地嘀咕着。
“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这是将人作为认识一切的判断者,而高尔吉亚能够将‘人’这个判断者的立场彻底改变?难怪他们两派水火不容。”亚里士多德暗自思忖。
“好了,你们可以出去了。”他们听到了欧多克索的声音。
傍晚,圣林角落。
欧多克索将两个羊皮卷交给一名黑发黑眸的年轻人,沉声说道:“这两封信,一封交给阿启泰(arhas),另一封让他转交给柏拉图。请务必告诉他,情况有变,一定要让柏拉图在百花节之前赶回雅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