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所以不能理解,也之所以难以分辨,大抵还是出于这位官员纵见识再广也终未有见识过恨自己没能尽早对亲儿子下手的娘亲的缘故吧?
毕竟,这样的人,也真真能称上一句「万里无一」了。
就叫因着是「寻常人」所以对贾母的狠心一无所察的官员只能暂且收敛起自己心里那份因贾母的反常而不自觉生出的古怪感,再度刻意的扬起笑来:「哦?竟还有这样的喜事?」
他的目光也很是直白的就略过贾母这个人,再回到那前来回话的手下脸上:「你可要细细的说了,也好叫贾老夫人放心,毕竟——」
「听说这位瘫倒的贾二老爷可是将将发病就由年迈老太君亲手照顾,想也是因老太君慈爱,才有了今日的奇迹吧?」
虽是在说着贾老夫人如何慈爱到感天动地能叫瘫子复起,却也真真任是谁都不会错辨其话语里那几乎都要蔓出来的、阴森的警示之意——
便贾母尚能维持住面上的镇定,那本就低位于这官员的下属却是瞬间就感到自己背后因急促奔跑而生出的汗珠变得冰凉了,挂在背上也仿佛冰锥一样的在刺痛着他的皮肤……还有神经。
哪怕他只是个「跑腿的」,也都知道自己跑出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了——乃至于一个处置不好,自己怕是会就此没腿了!
越是明白,越是冷汗淋漓:这贾家,往日里也没听说是个有甚能为的人家,更是不被「外人」放在眼里过,可也直到今儿,他才明白了什么叫会咬人的狗不叫!
还特么的是真的狗:你家现下里既然有本事闹这么大的乱子,早干嘛去了?要能将这份气力用在「正途」上,怕连三公九卿的位置都能任选了吧?至于明里做出一副无害无能的样儿,转头却是坑了自己这可怜人?
真没见过做人做得这么狗的!
却可怜他人微言轻,便是被贾政「伤害」了也无处讨公道,唯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在略经历些个人情绪加工的基础再向自家上司回禀了。
就叫贾母也顺带着听了一回差点就气到直接升天的「老纨绔弟子死到临头都不知悔改」记。
其实,事实的真相倒真是无甚可「指摘」之处……至少贾政的所为都是有合乎逻辑的解释余地的:无外于连贾母都被提审了,贾政也只更不可能被人放过了——哪怕世人皆道这人已是瘫在床上了还开不得口说话了,但也只需人还未死,就终有能审问之处的。更甚者若真有「必要」,办案的人也是连棺材板都撬得的。
再兼这在朝做官者,纵旁的不成,一双打量自家上司心思喜好的眼珠子定是要生得目光锐利的,也自会由因此而更不会与贾政些许的便利了。
反倒会怎么狠怎么来。
比如直接将已经瘫在床上的贾政就着领口拖拽到地上,再比如问话时——哪怕也知晓贾政怕是答不出话儿来了——也要假装不经意的就在贾政的指尖狠狠碾过……
又有旁的于细微处狠狠折腾人的各色手法,对他们而言也可谓是轻车熟路,端看是否需使出来与否而已。
也就苦了被全力针对的贾政!
这人本就不是什么心性坚毅的,且这些日子里虽有被贾母「悉心」照顾,但因着贾政自己本就是享受过贾母多年关爱的人,这关爱和「关爱」之间的区别……他也并非就真感觉不出来了。
不免就会在本就岌岌可危的现实困境中越发生出不少心思上的自缚之茧来,困得他本就不慎灵光的脑子是越发的狭隘了。
然后刑部的人来了,带着外界对贾家不利的消息和对贾政此人的不齿不屑来了。
也就成了压倒贾政神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要贾政自己反思,怕
他也是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因什么而忍不住泄出了声儿的,是冰寒却不得不穿着单衣全身俯卧的地面?是那重到几逾千斤偏还碾压在自己手指尖上的脚掌?还是那本该仰望……,该是全没资格见自己的人此时高高在上俯视自己的目光?
他太浑噩,浑噩到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从地狱再陷下更万劫不复的第十八层的。
可刑部的人却知道。
还不但知道更能将之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美化:
他们只是不小心踩到了贾政的手指,而已。
是真的不小心!他们不过是试图去贾家二老爷处找些线索罢了,又如何能知晓这位传闻中已是中风瘫在床上了的贾家二老爷居然就在他们面前动手动脚的……挣扎起来了?
什么?瘫了的人是如何「动手动脚」的?且贾家二老爷既然决意装瘫,又如何就自己破了自己的谎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