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梅音进了门不过八九天工夫,已经让柳家的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官家的排场!吃饭要专人挟过来,走路要专人扶着,洗手要丫鬟替她挽袖子,说话娇声软气要丫鬟代为转达,可怜分到她院儿里的牡丹和水仙,一天下来,腿都肿了!四个丫鬟和一个奶妈,硬是伺候不过来。倒是孝顺,天天陪了老太太陪太太,何老太太被她孝顺地五脊子六兽地难过,干脆唤了绣鸾和柳叶儿来陪她。
绣鸾吃了几次暗亏,不愿意敷衍她了,千斤的重担便落到流连的身上了。女孩子们在一起能说什么呢,左不过是衣裳首饰玩物吃食罢了。偏这个冯梅音不会聊天儿,常常是别人正说话呢,拦腰儿就截住了。明明别人夸了你的手钏了,你好歹夸夸别人的绢花也好啊!不,你夸她什么,她就顺杆儿爬上去吹嘘一番,这个东西是什么什么名家做出来的,用了多少多少功夫,哪个哪个公主或贵女有一个同样的,偏还谦虚地表示自己这个什么什么地方不如贵人的好,又什么什么地方比贵人的好!流连无语了!
很快,流连发现冯氏喜欢挨着她坐,一双脚总是喜欢与她的脚挨住,尤其是瑞骞来接她时,总能有意无意地让他看见两双脚。流连恍悟,她是在与自己比脚呢!天呐!这是什么奇葩行为呢?绣鸾这样打小儿娇惯坏了刁钻小姐的也没这么干过!流连前世有个田姓好闺蜜,长得人高马大的,是个大骨头架子,人越发显得粗壮,偏一双脚小得可怜,穿得上35的鞋,因为人大,脚只好往宽里发展,常常是买3码的鞋穿,穿几天鞋踩松了,肥瘦能将就了,长短就不行了,穿着皮鞋走一步一呱搭,走一步一呱搭,硬是穿出了拖鞋的感觉!可怜一辈子,没穿过几双合适的鞋!谁夸她脚小她就骂谁!别的女孩子找男朋友要求什么身高180,房子得180,那啥也得180,找到找不到再说,总是个理想,闺蜜只要求码,当然大点更好!就算是没见识过这等人间悲剧,一个现代人,也不可能会欣赏一双畸形的小脚。流连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冯梅音愤愤然,她干笑道:“七妹妹鞋子上的并蒂莲花儿绣得极好,不像我的,只能绣个花骨朵儿!荷花绣得小了没法看!我的鞋上就没绣过荷花!”
“三嫂,那是你的丫头躲懒呢!花骨朵儿比盛开的花儿省工才是真的!”说着话提起裙子,将脚伸了过来,“你看,我这鞋不就绣的荷花儿吗,挺好看的呀!花儿还是三哥帮我画的呢!”绣鸾装傻充愣道。冯梅音无语,她也只能跟柳叶儿这样的大脚比,绣鸾的脚不仅比她的脚小些,样子也比她的俏。
正说着,瑞骞进来了,绣鸾招呼了他一声,“三哥,你说我和三嫂谁的鞋好看!”瑞骞低头看了看,梅音穿的是大红缎子绣四季平安的高底儿鞋,绣鸾穿的是翠绿缎子绣鲤鱼戏莲的千层软底儿鞋,柳叶儿穿的是淡蓝绣并蒂莲千层软底儿鞋,瑞骞猜到大约是梅音挤兑柳叶儿脚大,绣鸾怕是替在柳叶儿出头,便笑道:“自然是七妹妹的好看,颜色配得好,既素净又娇艳。不过祖母有一双玄色大缎子绣鹦鹉摘桃的鞋子,最是鲜亮不过!”他本想息事宁人,谁知把俩人全得罪了,绣鸾横了他一眼,“你是在夸自己描的花样子好吧,我这鞋也是你描的花样子啊,凭什么叶子的就好看!你是说我的丫鬟不如翠翠手巧吗?”
“怎么会!你这鞋的颜色太翠了,粉荷花压不住色,你三嫂的鞋跟你的一个毛病!七妹妹的浅蓝色就不那么霸道,而且并蒂莲颜色深一些,看着就更好看!寓意也好!七妹妹,这颜色是大嫂挑的吧?我小时候学画,大嫂就跟我说过!”天地良心,这个颜色是流连自己配的,不过她还是点点头。瑞骞得意地笑了——他学过画不假,不过奉贤从未就配色问题与他探讨过,流连的瞎话儿让他高兴。
瑞骞拿起炕桌上的几张花样子看了看,挑了两张说,“这两张好一点儿!是谁画的?是七妹妹吧!跟大嫂描的花样子很有相似之处!”见冯梅音狐疑地看向她,流连忙点点头,“三哥好眼光!”瑞骞得意地笑了,“我还以为大嫂现在懒得弄这些了呢!谁知道,原来七妹妹得了真传!”
瑞骞眼睛里都是戏谑,流连的心“咯登”了一下,他是故意当着众人与她调情吗?瑞骞挑出来的两张的确是她画的:流连是个厨师,工作中时常要雕刻一些东西,起个画稿并不会难住她,工余时也常画一些彩铅画,这是她的爱好,虽没有画出什么惊世之作,漂亮还是做得到的!
流连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有主儿的干粮动不得。他的胆子太大了,冯氏再是个草包,终究也会察觉的——女人在这方最再敏感不过了!一旦事发,自己不是自取其辱吗?惹这些扯不清的菟丝子干什么!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理会瑞骞,便转过身问何老太太:“奶奶,你那双鞋在哪儿,叫我们开开眼好不好?”老太太正笑咪咪看几个孩子斗花嘴儿,闻言掩口笑道:“早就没了,都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难为三哥儿还记得,你们不知道,当年多少人夸那双鞋好看!穿着也舒服!你回去问奉贤去,那是你姐姐的手艺,回去叫她给我再做一双去!哎呀,还是算了,她都快要生了,还是叫她安生些吧!”
“祖母,叫大嫂把花样子拿出来,让三嫂给您做一双,我看三嫂的女红也很好!”冯氏急忙点头应承道:“祖母,我的手艺虽粗陋些,也愿意孝敬祖母呢!下午,我就去跟大嫂讨花样子,只是不知道大嫂舍不舍得给我!要不,绣鸾你陪我去吧!”开玩笑,她的两个陪嫁丫鬟都是花了大价钱请宫里的针线娘正经教过的,会不如一个乡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