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里,妘挽便更加忙碌了,白天除了在学堂和渊阁之间奔波,晚课结束后,还要同众人去草场击球,往往回到东宫都已近亥时。身为女子,她们体力不如男子,击球的力量和速度亦不如男子,想要出效果,她们训练的强度就必须加大一些。同时基于自己之前的经验,妘挽还要求大家回府后练习抬水,这样可以很好地增强臂力。每日练习结束后,柴桑还会给大家总结每个人身上的不足和改进的方法,虽然每日的训练很苦,脏了、累了、受伤了在所难免,但平日里看起来娇生惯养的女孩儿们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退缩,仿佛大家心中都一团火,挣扎着想要迸发出来,看着如此卖力的大家,妘挽心中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从刚开始地单纯地想要展示自己,到现在努力地让每个人绽放自己的闪光点,她觉得后者更有意义。
很快,击鞠的日子就要到了,她们最先遇到的对手是“黄”字和“地”字两班,如妘挽所料一般,这两支队伍虽然重视策略,但奈何马术不佳,所以妘挽她们较为轻松地赢了前两局。第三局的对手是“天”字班,开局前,轩辕长钰不免有些轻敌地笑道,“太子妃,我们可不会因为您,手下留情地哦。”妘挽亦笑道,“千万不要手下留情,我可不想你们为打输比赛找借口。”随着球平将球放于场中,鼓钹齐鸣,众人便策马趋之,场中球杖如残月翻舞,红球如流星迸飞,单纯论马术轩辕长钰和轩辕长钧绝对是个中高手,可击鞠不是各人表演,两人是队伍的中坚力量,但配合不默契,也不太讲求策略,所以漏洞百出,给了妘挽等人可趁之机,这局虽打得辛苦了些,但最终妘挽她们以两球之多险胜。
赢了“天”字班的“毓秀”班声名大噪,本来以为一群女孩子们击鞠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如今看来倒是有些真才实学,于是大家对几日后“玄”字班和“毓秀”班的终局充满了期待,可毕竟是在王室马场,寻常人是看不得的,可能看且想看的人也不少,但因场地有限,容不下太多人,可谁都不好拒绝,为此马场的主事头都大了,无法他只得去找张院士帮忙,毕竟王上口谕,击鞠之事皆由张院士定夺,看着愁眉苦脸的主事,张院士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就说我说的,凡参赛者可携两名亲眷入场外,外人一律不得入。”得了张院士话的马场主事,如同得了王谕一般,立马就把消息张贴了出来,一时间在惠阳城中引发了不少的波澜,王公贵胄自是有气恼者,但任谁也不敢去找张院士理论,论理呢,也无人说得过他,论势,人家是王上亲封的院士,五经泰斗,所以苦水都一股脑地诉到了武王那里,武王呢只能打太极,却始终没有吐口,一时间谁能去看击鞠赛,倒成了一件颇有面子的事情。
妘挽等人的训练还在继续,而且更苦了些,因为她们要面对是比“天”字班强大的队伍,而“玄”字班吸取了“天”字班的教训,不再轻敌,也操练了起来,若是在这场全城瞩目的击鞠中,输给了一群女子,身为男子的他们怕是要沦为全城人的笑柄。明日便是终局了,太学特休沐一天,好让大家为比赛做更充分的准备。一大早,妘挽便身收拾妥当,准备前往草场训练,临行前问道,“昨日太子宿在哪里?”此问一出,大家先是一愣,辛禾回过神儿道,“好像是凝承微处。”妘挽不经意道,“哦,如今辰时已过,想必太子已经起身,我这就去倚雪苑找他。”说完便拿了东西,前往倚雪苑,辛禾和丹夏怕太子妃吃亏,便跟着太子妃去了,只留下丁香傻傻地呆在屋里,似乎还没弄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倚雪苑门外的侍女看到一身骑马装的太子妃直直向这里走来时,也是吓了一跳道,“参...见太子妃。”妘挽嗯了一下道,“你们进去禀告太子,说本妃有事求见,看是让本妃进去还是太子殿下出来,都可。”此言一处,丹夏和辛禾差点没笑出声来,下人自是不敢怠慢,小跑进屋禀告去了。彼时太子正在在凝承微的服侍下用膳,听了侍女的禀告后,包含太子在内的一众人都愣住了,他们都想不到太子妃竟会如此......草率,还是凝霜先道,“殿下,不如请太子妃进来一同用膳....”凝霜话还没说完,凤凛便拭了嘴道,“她事忙,怕是没有时间。”说完便起身向屋外走去,徒留凝霜持筷夹着菜立在原地。
看到凤凛出来,妘挽先行了礼,随后把一张请柬呈了过去,凤凛接过,看了几眼,冷峻的眉眼中有了些许动容,“这是....”妘挽道,“殿下赠我球杖,我自然要报之以李,您拿着这个去夕颜宫,就算夫人不去,殿下也能见夫人一面不是,如此我们也算互不相欠了。”凤凛合上请柬,看着妘挽,难得地语气温和道,“怎么,我们之间....需要分得这么清吗?”妘挽看着凤凛,他此时的眼神像极了那天在马车上的情景,深邃却闪着光芒,再多看一眼都会让人无法自拔,还是丹夏的提醒,让妘挽回过神儿来,“哦...臣妾...该走了。”说完摸着有些发烫的脸颊,飞快地离去。看着妘挽有些仓皇的身影,凤凛不禁勾起了嘴角。此时凝承微还在屋里焦急地等待,一个侍女进屋说,“启禀凝承微,殿下说有事要忙,就不过来用膳了。”侍女说完,凝霜便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心中竟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感。
次日卯时刚过,往日冷清的马场此时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清理草地,竖立毬门,备旗置架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辰时刚过,马场外人流车马便已络绎不绝,各家的亲眷们早早便在场内落座,如今这场击鞠可谓是“一票难求”,无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也好,还是抱着炫耀的心态的也罢,作为场内的看客,此时所有人的心中应该是充满了愉悦。
营帐中,女孩儿们已经整装待发,她们聚在门口偷偷地向外张望,寻找着自己期盼的面孔,“快看,那我父亲还有我妹妹。”“我父亲和母亲也来了。”“看,那是我的父亲和哥哥。”只有妘挽在一旁安静地整理着衣袖,突然周婷喊道,“看,太子殿下来了。”说着周婷便把妘挽拉到了营帐口,只见身着绛紫色衣袍的凤凛在众人的跪拜中,缓缓到来。“啊?太子妃,您家就来了一位啊,早知道就向您撮一个名额了,我小弟昨晚就吵着要来看呢......哎..”苏容瑾说道,苏容瑾年方十四,御史大夫之女,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看着太子已然落座,妘挽知道比赛就要开始了,果然不多时,传来鼓声阵阵,该入场了,妘挽转头对大家说道,“姐妹们,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要赢.....”大家异口同声气势如虹道,“好,出发!”
清晨明媚的阳光洒满平坦如砥的草场,赛场两旁早已坐满了慕名而来的看客,场上两支队伍相向而立,“玄”字班的男子们个个玉面白袍,身姿提拔,为首的便是南宫司马家的三公子南宫祯和治栗内史家的王奕君,“毓秀”班的女子们皆红衣怒马,英姿勃发,她们脱去往日的红妆,个个幞头束发,襈袍长靴,男子装扮,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南宫祯看着对面,大言不惭道,“女子就该安分守己,不要以为认识几个字,就自恃才高,做一些丢人现眼的事。”周婷哼了一声道,“原来在三公子眼中,女子如此浅薄,有时间我定要去拜访一下南宫夫人,好让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如此不懂得尊重生养他的母亲。”南宫祯生气道,“你....希望你的击球术比你的嘴厉害。”周婷道,“放心,我们一定会让三公子见识到我们的厉害。”如今这球还没打,双方已经势同水火。
不一会儿,球平持球放于场中,随着号角声的响起,比赛正式开始,众人手持球杖,身胯骏马飞驰而去,场上鼓声阵阵,号角声声,骑手们忽而俯身仰击,忽而旁敲侧打,在马背上上下翻飞,往来如风,时而如回旋冲腾的激流,时而像席卷天地的狂风,追逐着那个在场上忽左忽右,疾如闪电,用硬木制成的如同拳头般大小的红色小球,一时间呼叫声、嘶鸣声、鼓号声、喝彩声混成一片,令人惊心动魄。
此时,马场外有二个人鬼鬼祟祟,企图潜入,“世子,这么做……不太好吧?要是被人发现了……你会挨侯爷骂的。”“闭嘴,再说一句,以后本世子去莳花馆就不带你了。”轩辕长钰说道,小厮无奈吐了吐舌头,原来因为“天”字班输了,连带着也不能进场看终局,他早就气得牙痒痒了,此刻,他说什么都要进去看看不可,说着,趁人不注意,踏上小斯的肩膀,翻墙而过。轩辕长钰进入马场之时,战局已经过半,战况十分焦灼,虽然“毓秀”班打得辛苦,但也未让“玄”字班多占了便宜去,比分相差不大,胜负亦未可知。只见王奕君手持球杖击球向前,范宗正之女范薇迎面阻拦,而南宫祯从一旁飞驰而过,妘挽注意到南宫祯在经过王奕君之时有一瞬间的交流,她瞬间明白这是声东击西之法,便骑马越过南宫祯企图在前方拦截,可还没等妘挽跑到位置,王奕君杖中之球已经越过范薇,朝南宫祯飞去,许是注意到了妘挽的动作,南宫祯直接将飞来的球再用力击去,妘挽转身正欲将球拦下,却不想球正好打在妘挽的左肩上,只听“啪”的一声,妘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就在大家以为太子妃要坠马之时,妘挽的右手勒紧马绳,双腿用力夹着马肚又直起了身来,这一步步操作,看得大家是心惊肉跳,看到妘挽没有大碍,凤凛终于放松了不知何时握紧的双手和僵硬的脊背。
妘挽在场上依旧生龙活虎,但仔细看她击球的动作,凤凛还是发现了端倪,她的左肩应是受了伤,她之所以在强撑是怕影响队伍的士气,凤凛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扬起的尘土弄脏了少女们洁白的脸颊,飞起的碎石划破了她们娇嫩的肌肤,她们全然不理,她们像真正的战士一样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眼看比分拉不开距离,“玄”字班的人似乎有些慌了,竟用起了蛮力,在骑马的碰撞中,把与妘挽打配合的苏容瑾撞翻下马,看到有人落马,球平立马挥旗示意比赛中止。
妘挽等人急忙下马查看,医师也很快赶到,看了伤情后道,“好在带着胫甲,伤势不重,可是上场击球是不可能了。”听到医师所言,妘挽脑中嗡了一下,她已然受伤,若此时再缺少一人,那她们必输无疑,可是就这么认输了,她实在太不甘心。妘挽抬起头看着狼狈不堪的大家,大家也都眼神闪烁地看着自己,妘挽此刻真的犹豫了。
就在此时,一个同样身穿红衣,骑着骏马的人向场中奔来,她行至妘挽及众人身旁,下马、作揖后道,“太学院士之女张岚烟前来助阵。”然后面向妘挽道,“太子妃,大家在草场训练时我都在,柴夫子用的策略我亦会,若大家信得过我,可让我一试。”周婷道,“太子妃,我们上吧,我来这里就是要向我父亲证明,女儿同男儿一样,都可以光宗耀祖,如今,他就在一旁看着,若今此就这么放弃了,我就再也抬不起头了。”郝思佳亦道,“是啊,太子妃,我小弟总羡慕旁人有哥哥,今天我这个做阿姊的就要证明给他看,哥哥能做的,他的阿姊不仅能做,还能做得更好。”原来同妘挽一样,大家当初参加击鞠都带着各种私心,可在这一刻,这些私心却都转化了某种信念,一种要摆脱束缚、证明自己的信念。
“好,既如此,姐妹们,上马。”妘挽坚定地喊道。不伦场内的看客们当初的心情如何,此刻他们都被这一群生生不息、奋斗不止的女孩子们深深地震撼着,此时的她们宛如战场中的战士,冲锋陷阵之中血染衣袍,立足万军之间气势磅礴。南宫祯和其他“玄”字班的人也被这样的气势震惊了,从这群他们认为弱不禁风的女子们身上,他感受到了战场中才有的萧杀,仿佛这场击鞠对她们而言事关生死存亡。没有了顾虑和害怕,这群女孩子们打得更加自如,更加默契,张岚烟马术很好,一两次的协作后,便能和妘挽配合的天衣无缝,如今双方旗架上的彩旗数目一致,最后这一球决定胜负,此刻又是王奕君击球向前,他从左边越过了前来阻拦的范薇,却正巧遇见候在左边的张岚烟,趁其不备,将球击出,王奕君这才明白这是两人在打配合,球直直地向妘挽飞去,而南宫桢紧随其后,妘挽见状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阿娘教她击鞠的样子,只见阿娘用球杖接住从右边飞来球后,双手握住球杖,使出全身的力气,在球快要飞走时改变球的方向,身体和球像是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然后等对手擦生而过之后,再将球击出,球便再无阻挡地向毬门飞去,“阿娘,阿娘赢了......”
鼓号声戛然而止,“我们赢了,我们赢了........”依旧坐在马上的妘挽看着落入网囊中的小红球,不觉潸然泪下,赢了,终于赢了。女孩们纷纷下马,旁若无人地抱在一次,叫喊着,大笑着,可笑着笑着竟哭了起来。
场外看台上的南宫垚首先站起身来,为这群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孩子们喝彩,大家这才缓过神儿来,也都纷纷站了起来为她们喝彩,“爹爹,女儿将来也要像阿姊一样。”周婷的妹妹对父亲说道,“好....好。”此时这位父亲已然热泪盈眶,郝思佳的小弟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到场上,抱着阿姊的大腿道。“阿姊好棒,阿姊好棒。”受伤在旁的苏容瑾也哭了起来,轩辕长钰递了一条帕巾过去,眼睛却直直地看向场中,“赢了不是该开心吗,怎么哭起来了?”看着场上相拥而泣的大家,妘挽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刚刚在马上的时候感觉还好,如今放松了下来,才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剧痛,每行一步仿佛肝肠寸断,突然妘挽感觉眼前一片模糊,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坠了下去,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丹夏,你去打理营帐,桀,你去召医师。”凤凛吩咐完,便抱起妘挽步履既快又稳的前行。
进入营帐,凤凛把妘挽放在铺着被褥的桌案上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立在妘挽的右面,让她始终靠在自己身上,很快医师来了,他轻轻按了下妘挽的胳膊,却向后退了几步,“怎么退了?”凤凛温怒道,医师低头道,“回太子,太子妃伤了筋骨,在下需要接骨,不过.....需要脱去太子妃外衣。”“太子,让奴婢来吧。”丹夏说完正欲上前,却见凤凛很是熟练地解开妘挽的腰带和衣带,小心地脱下妘挽左边的两层外衣,露出最里面的裘衣,然后对医师道,“可以接骨了。”医师没有避讳,准备接骨,许是感受到了疼痛,妘挽在太子怀中轻吟了几下,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在骨络归位的一刹那,妘挽无意识地抓紧了凤凛的手,而凤凛丝毫没有躲闪,任她用力地抓着,“骨已接好,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子妃这段时间要好生将养,在下告退。”丹夏送医师出门,许是不那么疼了,妘挽渐渐地松开太子的手,沉沉地睡去,凤凛为妘挽穿好衣物后,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覆在妘挽身上,抱着妘挽坐上马车,回东宫去了。马车上,妘挽如同兔子般安静地躺在凤凛怀里,脸上还挂着马场上的尘土,凤凛看着怀里的人儿笑了笑,也闭了上眼睛,享受着难得属于他们的安静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