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冬又至,年年岁岁人不同,东夷带来的奴仆们已经习惯了惠阳城的冷冽和干燥,唯一没有适应的怕是只有丹夏,她一直心心念念得都是玄机尉的冶铁秘术,奈何几次尝试无果。丹夏觉得妘挽如今只顾求取学问,忘了她们当初来到炎国的使命,妘挽常笑道说,有你这样爱唠叨的人在,她想忘记什么也是不容易的。命人做好的衣裳、鞋履都已着人送了过去,听说收到的人都很欢喜。太子的要求难住了妘挽,而且时不时见面都要催促,仿佛拿了他什么宝贝似的。
很快,惠阳城迎来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原本最先请大家喝喜酒的郝思佳,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夺取了年仅二八的芳华。王室规矩,除非王上、夫人殡天,太子妃不可着丧服、致丧礼,所以妘挽无法参加好姐妹的葬仪,只能在街角远远地看着郝思佳的殡车从眼前缓缓驶过,想起她们一起读、一起击鞠、一起欢笑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听说西伯侯家的公子也是伤心不已,亲写悼词以表哀思。之后惠阳的雪越下越大,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妘挽特意给函公做了火炕和加了铁罩的火炉,连函公自己时不时都说,好像今年冬天没那么冷了。自从上次中秋家宴后,每个月妘挽都会抽出时间去夕颜宫陪虞国夫人说说话,虞国夫人的心境开朗了不少,是啊,虞国夫人最在意的不过是阖家安宁、安享太平罢了。大家的生活还在继续,并没与因任何人的离去而停滞不前。
入了冬,王室的各项活动少了很多,为了不让严冬的寒冷吹凉亲贵之间的情谊,武王特意在立冬这天,邀请惠阳城中的王侯贵胄入王宫一聚。妘挽的那些好姐妹并不在受邀之列,故而妘挽特向武王请旨,想邀请几位九卿家的小姐参加冬宴,人多也热闹些,武王允之。
冬宴虽是家宴,但一应物品的规格和用度皆有明显的等级之别,妘挽身为太子妃,同太子一席而坐,高居堂上,随侍王前,堂中的便是宗亲侯爵,地位显赫,尊贵异常,堂下的是三公重臣,国之重器,中流砥柱。妘挽邀来的范薇、苏蓉瑾、周婷等皆为九卿之女,自是坐在堂下的最外处,可偏偏却与南宫慧同席而坐。看着比自己低微的人同自己一席而坐,原本就因为重阳骑射的事情窝着火的南宫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挑着眉,眼睛朝上,并不理会周围之人。
范薇等人亦不屑与南宫慧为伍,有说有笑气氛倒也融洽。酒过三巡后,大家便开始自行走动起来。轩辕长钰看了看脚上穿着的鞋,想起了宴前妘挽的交待,便拿了酒杯向堂下走去。看见长钰世子的到来,范薇她们都很高兴,本就同在太学读,大家也算是“半个”同窗。一向清高的南宫慧自是不敢在世子面前摆架子,格外地温柔起来,还时不时想跟长钰套近乎,可长钰那日亲眼见到她给妘挽使绊子,心里自是厌烦,不愿同她多作言语。南宫慧见世子有意冷落自己,却同别人喜笑颜开,一时间落了面子,心中怒火中烧。
武王喝到中途便退场了,贤夫人同武王一道离场,没了长辈在场,他们这些小辈们自在了不少,妘挽去了三王子希夜的席上,问他衣服是否合身,希夜道,“很是合身,多谢太子妃嫂嫂,我敬您一杯。”希夜刚举起酒杯,就被一旁的嬷嬷拦下道,“夫人临走时有交代,您身子弱要少饮些才是。”看着颇为无奈的希夜,妘挽道,“这好说,我们以茶代酒,君子之交淡如水吗。”说着两人捧起茶碗一饮而尽,一旁的凤凛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幕。
回到席间,妘挽心心念念她的朋友,便对凤凛道,“殿下,臣妾去堂下敬些酒。”凤凛向台下扫了一眼,看见长钰也在席间,挑了下眉道,“去吧,早去早回便是。”而当妘挽起身,正欲离席之时,凤凛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对了,本宫突然想起,太子妃答应给本宫的礼物,何时兑现啊?”一旁的王子嫔郑氏听了,笑道,“太子妃有心了,太子妃心灵定然手巧,太子殿下有福了。”凤凛亦笑道,“承嫂嫂吉言。”而后转向妘挽,含情脉脉道,“本宫也很是好奇,太子妃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看着太子的眼神,妘挽不觉心跳加快起来,脸庞瞬间涨得通红,连寒冷的空气也带不走一丝热度,只得赶忙转身离去。看着妘挽刚刚情不自禁地反应,凤凛含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妘挽未到之前,堂下已是热闹非凡,难得的机会大家可以把酒言欢。不知怎地说到了中秋晚宴周婷表演的挥鞭一事,范薇玩笑道,“打明儿起,你就同我学舞吧,兴许啊....就不会吓到旁人了。”周婷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了范薇一把,却不想范薇没站稳,撞到了桌子,晃倒了南宫慧面前的酒杯,酒水洒在了南宫慧的罗裙上。看着被酒水污遭的罗裙,隐忍多时的南宫慧终于爆发了,丝毫不听范薇的解释和致歉,她目眦欲裂、气急败坏道,“大胆,小小宗正之女,竟敢如此欺辱于我.....”说完,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范薇的脸上。
这一巴掌惊呆了席间的众人,范薇捂着红肿的脸,大滴大滴的眼泪啪啪地往外掉,却是敢怒不敢言,长钰有些看不下去了,刚想上前分辩,谁知,妘挽刚好看见这一幕,同样不由分说地甩了南宫慧一个耳光,把南宫慧的头打偏到了一侧。南宫慧气急,从小到大叔伯们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抬手就要打回去,可当她看清打自己的人是太子妃时,高举的手停在了半空,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面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她万万打不得。
妘挽就这么横在南宫慧和范薇之间,目光犀利地看着南宫慧道,“她们是本妃请来的朋友,有什么事自有本妃担着,罗裙污了,本妃赔你便是。坊间都说南宫小姐颇为任性刁蛮,如今倒真是见识了。”听着太子妃的奚落,南宫慧忍无可忍道,“太子妃谬赞了,我....也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不过就是赢了场击鞠、跳了场舞吗,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这里是王宫,可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地方。”妘挽笑道,“不服气就上场,场下逞口舌之快算什么本事。”南宫慧道,“太子妃,您当真以为她们是货真价实吗?若不是看在东宫的面子上,就凭她们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能得赢了世家的那些七尺男儿吗?真是笑话。”妘挽道,“哦,原来,南宫小姐这么看重身份啊,不过拥有怎样的身份是一回事,选择怎样的活法又是另一回事,南宫小姐看不上别人辛苦得来的荣耀,孰不知旁人也看不起你自恃身份在这里耀武扬威。你若不是南宫家的小姐,眼下还会有你的一席之地.....让你在此丢人现眼吗?”
妘挽的一番话让南宫慧有些恼羞成怒,正欲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这边席间的动静越来越大,在内侍的提醒下,南宫硕意识到了事态的紧急,赶紧派南宫锐前去查看。等南宫锐到时,南宫慧已经气急败坏,口无遮拦起来。南宫锐赶紧上前捂住南宫慧的嘴,看着脸色阴郁的太子妃道,“太子妃息怒,舍妹无知,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勿要与她一般见识。”妘挽嘲笑道,“世人都说南宫世家男子马上打得天下,如今看来南宫家女子嘴上的功夫....倒是更胜一筹啊。”看着被捂住嘴仍旧不安分的南宫慧,听着妘挽的冷嘲热讽,南宫锐不敢置喙,急忙把南宫慧拉出了宴席。
眼下的乱局随着南宫慧的离场而告一段落。
长钰打圆场道,“没想到太子妃如此.....能言善辩,竟把那个.....南宫慧怼得哑口无言。”妘挽摇头笑道,“正如她所言,我也不过因为身份压她一头罢了,”说着就凑近众人低语道,“对付她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狠揍她一顿,打到她心服口服为止。”此言一出,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无比惊讶地看着妘挽,妘挽笑道,“开个玩笑吗,她可是武将之女,论武力,咱们几个加起来......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此言一出,大家又瞬间松了一口气。妘挽格外地安抚一下范薇,让她不要多想,就当被蚊子咬了一口,范薇嘴上说着无碍,可从被打的那一刻起,她心底那份对权力的渴望,已经渐渐萌芽。
此时,空中雪花飞扬,零丁散落,掷地无声,应晖堂中,凤凛一边同自己对弈,一边听着侍从讲述关于宴会上骚动的始末,临了了,只说了一句,“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棋盘上的棋局有些杂乱无章看不出章法。过了许久,凤凛随手拨乱了棋局道,“南宫家的人真是越发讨厌了......北边的客人已经动身了吗?”一旁的桀道,“花蝠的飞鸽传刚到,说是已经动身了,估计再过十几日就能到惠阳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