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由太子亲自率领,前往湘南三郡的救灾队伍便从惠阳城出发了。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除了太医属年龄较大的医师,其余人都是一路骑马前行。妘挽所在是医属队,里面多是隶属太医署的医师和坊间药膳堂的大夫,其余便是像妘挽这般的随从或者学徒。湘南三郡分别为芙蓉郡、泸溪郡和黔阳郡,其中受灾最严重的是黔阳郡,泸溪郡次之,最轻的是芙蓉郡。
经过五日的跋涉,队伍最先抵达的是芙蓉郡,因为太子派了一小队人马先行开道,所以芙蓉郡郡丞早早便在城外恭候太子。与北方夏季的燥热不同,湘南临海傍湖,夏季潮湿闷热,尤其是像这般到了雨季,虽然天上乌云丛丛,但热气和水汽像是从地底下裹杂着泥土的湿润般滚滚涌出,让人感觉浑身不自在,身上的衣物总是感觉潮潮的,不晓得浸透它们是汗水还是潮气。芙蓉郡的水潮已经退去,目前比较棘手的灾民的安抚、房舍的重建及灾后疫病的防治。
太子及高阶属官自然是住在郡丞府,而像妘挽这样的随从或者官职低微的属官则只能住在较为简陋的驿站,丹夏本想着花些钱让妘挽住个舒服些的客栈,好好休息一下,虽然妘挽马骑得不错,可春猎骑马图的是个随性,终究是比不过连日骑马地奔波劳碌,妘挽用衣袖拂去满头的大汗,摆了摆手道,“我还吃得消,咱们的钱后面还有大用。再说我看着芙蓉郡灾情不重,咱们定不会在这里久留,快则午后,慢则明早,咱们就待启程了。”说完便找了廊下一处干净所在,闭目休憩了,丹夏无法,也只得坐在了一旁。
不出妘挽所料,很快在驿站休憩的人马便接到消息,说午时三刻南城门集结队伍出发,尽量在亥时之前赶至下一个驿所。留下了一部分医师和钱粮后,队伍便继续南下。越往南走,天阴沉得越是厉害,虽是盛夏,但刚过酉时,四周便暗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为了防止粮草受潮,马车上都覆上了几层布帛,眼看雨势不减,大家也都穿上了蓑衣,以防寒气侵体。虽然环境不好,但行军的速度不慢反而有些加快,人马要赶在天彻底黑之前到达安全的地方。
可又行了几里,比起天气,道路的通行状况更让人担忧,湘南地界本来就是多河道,大水一过,原有的桥梁坍塌,如今河道上多是砂石和木桩堆积而成的临时通道,容易凹陷且有些地方狭窄到仅容一辆马车可过。不停歇的雨,将原本崎岖的路变得湿滑且泥泞,妘挽她们现下所经之地便是如此,许是受了前方路过车马的冲击,加上本身不稳固,妘挽面前的马车,刚行至木桥中间,桥下的石块突然滑落,导致木桥猛地一斜,一个轮辙竟悬在了空中,幸得驾车的马夫控制有方,要不早就连人带马翻下了桥去,妘挽见状,立马招呼人前去帮忙,好在是有惊无险。
酉时一刻,大家终于平安地到达驿所,好在东宫提前有过交代,妘挽和丹夏还能有间独立的住处,不过看情况也是临时拼凑出来的,看见床的妘挽二话不说,一头就倒了下去,依稀间看见丹夏正要拿起她们黏上了四寸厚泥浆的足履去外面清洗,妘挽眯着眼道,“不用麻烦了,就晾在一旁,等泥干刮掉便可了。”丹夏一时间愣在原地,张了嘴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出声,把足履晾在一旁后,便也躺下休息了。雨水不停地拍打屋檐上的泥瓦,发出密集清脆的响声,看着已经睡熟了的妘挽,丹夏也进入了梦乡。
太子和太子妃不在,东宫里倒是一派祥和的气息。剪秋苑中,丽孺人邀了凝承微和乐孺人前来听曲,听着台上动人婉转的曲调,喝着清香甘甜的茶水,丽孺人悠悠地开口道,“我有时....倒是真的搞不懂太子妃,放着安逸闲适的日子不过,非要千里迢迢去拜什么“菩萨”,当真是自己找罪受啊!”乐孺人咳了两声,示意她不要乱说话,丽孺人撇了她一眼,看向凝霜道,“还是妹妹最沉得住气。”凝霜喝了一口茶,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专心地听起戏来。
惠阳城外,一处偏僻破败的庵堂内,一片漆黑中随风而动的篝火显得有些诡异,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女子在篝火旁席地而坐,手持一根树枝不停地摆弄着火堆,像是在等什么人,果然不多时,门外有了响动,一辆马车不期而至,从马车上下来一主一仆,女仆始终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主人身穿银色披风,宽大的兜帽将她的面容遮盖的十分严实,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华丽的外衣,优雅的举止无不透露着贵气。“属下参见主子。”黑衣女子向来人跪拜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今就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机会,你懂我的意思吗?”来人温声细语,却听不出丝毫感情,黑衣女子道,“请主子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说完黑衣女人便像风一样消失在黑夜之中,连带熄灭的还有那黑暗里唯一的一束火光。
一大早,便有兵士来叫早,简单用了些姜汤和面饼,大家便开始继续赶路,离泸溪郡大概还要两天的路程。这两天中,雨一直没有停歇,时大时小,老天仿佛是受了委屈的姑娘,眼泪止不住地倾泻而下。每每停下歇脚之时,都会有专门的兵士检查马车上的布帛是否还严实,也会有医师询问大家的情况,并给大家服用汤药,大概因为很多人都不习惯南边的阴雨潮湿,他们有的人身上起了疹子,有的人脚趾被水泡得发白发胀,疼痒难当,可即便如此,也未有人叫苦叫累,因为与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相比,他们所受的不过是些皮毛罢了。
一路上,与他们相向而行的是一群面如死灰、衣难蔽体的灾民,他们都低着头,无力地向前挪动着脚步,只有孩子们时不时好奇地抬起头,看看身边路过的车马,于他们而言,未来的路在哪儿他们并不知晓,可曾经的家....是再也回不去了。大家虽然对他们很是怜悯,但都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大家都知道,真正的“主战场”还未到达。妘挽身后的一个小随从不时地向灾民群里抛面饼,虽然大家也有这么做的,但都没他抛得勤,看他的样子不过十三、四岁,应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景象。
果然到了午时,大家都在用些吃食,只有他靠在树下闭目养神,妘挽笑了笑,走到他身旁坐下道,“每早都会有司膳为大家分发一日的口粮,看你刚刚抛得那么起劲儿,定是散尽了今日之食,怎么样,现在是不是饿了,需不需要我分你点?”那小随从侧过身,并未搭理妘挽,可他的肚子却是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妘挽自然是听见了,二话没说就把她手中的面饼掰下一半递了过去,这次小随从倒是没推脱,拿着饼狼吞虎咽起来。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妘挽问道,被叫做小弟弟,小随从倒是有些不乐意道,“我才不小呢,我已经....已经十四岁了。”小孩子就是这样,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被当做孩子。小随从看着妘挽一直盯着自己,感觉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我.....我在家里排行老幺,你....就叫我幺弟好了。”得到答案的妘挽笑道,“噢...原来是幺弟啊,还说不是小弟弟。”“你....”未等幺弟反驳,妘挽起身道,“我叫云十四,你可以唤我云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言语一声啊。”
之后妘挽也果然像大哥哥一样照顾幺弟,不仅主动给他分吃食,还将自己特制的香囊送给他了一个,“可别小看这个香囊,驱虫避湿可是有奇效的,看你背上泛红的一片,可别再挠了,破了皮可就要留疤了,瞧你这细皮嫩肉的,要是留了疤可就讨不到小媳妇了。”“什么小媳妇.....你再这么无理取闹,我....我就不理你了。”看着羞红了脸的幺弟,妘挽也不再打趣他,转移了话题,“可惜啊,这个香囊做起来有些麻烦,出发前我也就只做了几个。”幺弟看着手里精巧的香囊,闻起来有股清香透凉的味道。
次日傍晚,队伍终于到了泸溪郡。郡丞府内,太子和一众属官正在商讨下一步的计划,泸溪郡郡丞道,“殿下,泸溪郡再往南行十五里便是此时本郡灾情最为严重的怀化县和洪江县,因为洪水还未彻底消退,所以大队人马很难再继续南下。”凤凛道,“河工令何在?”
河工令应声道,“启禀太子,怀化、洪江两县毗邻沅江水系一脉,可挖通下游河道,将洪水引至澜江,如此可解两县水患。”凤凛道,“拿河道图来,嗯....向西引至澜江,会经锦屏郡,可行,需要多少人手多少时日?”河工令道,“根据当前的施工进展,若殿下给下臣三百壮丁,下臣可在五日内完工。”“好,本宫允你,长史何在?本宫命你明日巳时前,备好三百人马供河工令驱使,这三百人要登记入册,工饷三倍。”“是,属下领命。”一个属官领命退下。
凤凛又道,“即可拿本宫手谕告知锦屏郡郡丞,五日后澜江会有洪水舒泄,让郡丞提前对周边农户妥善安置。”“是,属下领命。”一旁执笔的东宫侍官将草拟好的手谕呈于太子过目,得太子首肯后,由另一个东宫侍官在王召的注视下盖上东宫的宫印,再呈于太子过目后,便由王召将手谕交于传令使,得了诏令的传令使自是片刻不敢耽误,当下就动身前往锦屏郡。这名传令使前脚出门,下一名传令使便进屋随时等候差遣。
凤凛又问道,“扶安所的位置你们可定好了?”几名官员相视了一眼,由郡丞开口道,“启禀殿下,我等商议后,觉得溆浦这个地方尚可,此地地势高,未受水灾波及,且其东有一大片竹林,建屋搭棚可就地取材,免了来往运输的耗时....”凤凛道,“现下那里可有什么落脚的地方?”郡丞道,“倒是有几处大户人家修建的别院....”凤凛道,“特殊时期,官府征用,着令随行而来的医官、膳官等明日便前往溆浦。”凤凛安排部署好诸多事务后,已过亥时,众位属官都已退下,独留郡丞一人还在屋里等待太子的吩咐。
凤凛有些疲累地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喝了口王召刚泡好的热茶道,“若本宫记得不错,闫郡丞来这泸溪郡大概有两年了吧。”闫郡丞笑道,“殿下说的是,再过几个月就满两年了。”
“闫郡丞心思细腻,遇事沉着,本宫下达的好几道政令都处理得当,闫郡丞未来...可是大有可为的。”闫郡丞一听,立马下跪道,“谢殿下谬赞,都是殿下指挥有方,臣不敢居功....”
凤凛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闫郡丞笑道,“可....有一件事,本宫有些不甚满意。”闫郡丞一听,刚刚还喜上眉梢的脸,刷得一下子白了,眼神闪烁,心里盘算着太子所指到底是何事,“泸溪郡盛产玉石,虽然今年遭了灾,但那几处别院对于那些乡绅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罢了,闫郡丞不是打算就拿这些给本宫交差吧?”
闫郡丞听后,轻舒了一口气,道,“殿下放心,臣已经与他们商量过了,除了那些别院,他们的家丁、奴仆、药材、粮草、布帛早已备好,属下均已登记造册,明日呈请殿下过目,他们还说除了无偿提供上述的物资、人力外,还筹集了这个数的钱帛,以做赈灾之用。”说着,闫郡丞向凤凛伸出了五根手指头。凤凛看着闫郡丞的五根手指头哼笑了几下,闫郡丞眼见太子笑了,他也跟着笑了笑。
不久前,太子一行刚到达芙蓉郡,郡丞就代表乡绅献上了十万贯的钱帛,泸溪郡比芙蓉郡富裕很多,却只筹到了五万,着实少了些,看来这位闫郡丞与那些乡绅关系不错,平日里定是拿了人家不少好处,不过这样也好,人有弱点,才好掌控。凤凛并不着急,乡绅狡诈,他刚到此地,当务之急是要稳定人心,等一切安定下来,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些人将钱粮双手奉上。
凤凛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闫郡丞退下。王召亲自将闫郡丞送出屋外,正欲离开的闫郡丞向王召拱手道,“侍官跟随殿下多年,自是清楚殿下喜好,臣看殿下连日奔波,有些疲累,臣那儿新得了几名温柔贴心的侍婢,不知.....”王召自是明白他的话外之意,笑道,“赈灾事关重大,殿下自然是劳累了许多。”闫郡丞是聪明人,立马会意,话锋一转道,“侍官说的是,赈灾确实刻不容缓话,殿下交代的事,臣马上去办,还望侍官在殿下面前替在下....多多美言。”说着便向王召手里塞了一个沉沉的布袋,王召笑了笑,顺势将其装进了衣袖中,拜别了闫郡丞。
进了屋,凤凛仍在看奏报,王召见状安静地立在一旁,不一会儿,桀在门外求见,得到太子应允后,桀进屋站在太子桌案前,听候太子的吩咐,凤凛并未抬头道,“这一路上可还安稳?”桀道,“禀太子,目前还算平静。”凤凛冷笑道,“这是个难得机会,他们是不会放过的。对了....太子妃那里你也要留心,虽然她不是明着出来,但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的。”“是,属下遵命。”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