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是知道儿臣性子的，您应当也还记得，当初两姓联姻时，对儿臣的谆谆教诲。”乾安帝指骨在桌面轻叩了下，起身道：“看在您的面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脚步声远去，宋太后看着对面无人的扶手椅，心似乎也跟着空了，目光半晌落不到实处。
直到春熙姑姑端着新做的糕点进来，惊讶道：“陛下呢？娘娘之前不是还说要留他用晚膳？”
“走了。”宋太后强撑着一口气站起来，春熙姑姑忙将手中托盘放到一边，快步过去扶她。
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对，只怕母子间的交谈又出了岔子，春熙姑姑没敢再多问，搀着她发颤的手进了内殿，又叫个小宫女去请奉差太医过来。
“春熙，哀家这么些年，竟好似一直都在做错事。”宋太后躺到床上，阖眼低语，“他的心，原是比石头还要硬的。”
春熙静静听着，没有接话，只是时不时替她擦着额角渗出的冷汗，太后也不需要得到什么回应，意识昏沉中，她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还是太子的皇帝脸庞青涩，尤带着少年气，大红的喜袍穿在他身上，却像是饮饱了鲜血般，透着浓重的血腥气。
记忆里热闹的婚宴仿佛蒙了层纱，模模糊糊叫人看不真切，惟有太子那张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脸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即便是储君，他亦没有拒绝赐婚的权利，何况只是嫡后养子，想要彻底收服皇后一脉的势力，惟有双方达成更紧密的利益关系，譬如——联姻。
“语儿无论才情还是家世，配你无可非议。”宋太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是不容置喙的语气，“晋儿天资聪颖，应当知晓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更有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既然生在了弱肉强食的帝王家，不想被踩在脚下任人摆布，不想将来和身边人一起沦为刀下亡魂，你就必须比旁人更舍得，更狠心，更绝情，抓住你能抓住的一切机会向上爬，等你能真正做到专断独行，凌驾规则之上时，再来和本宫谈你的条件和想法。”
少年伏跪的身影随着摇曳的烛火忽暗忽现，在宽阔疏朗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渺小，良久，才有一道沙哑的嗓音打破满殿静寂，“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大婚如期举行，宋太后以为，他是终于放弃了那个天真自我的念头，却原来，只是藏得更深了。
不，真正天真的人是她，竟以为皇后会是那个能够捂热他的人……
五年来平和的泡影被戳碎，残忍的现实展露在宋太后眼前，在皇威日重，母子情分却越发淡薄的今天，若皇帝不肯念旧情，她已无力再做阻拦。
“佑安……”
宋太后似乎魇着了，春熙姑姑守在床边，听见她的呼唤，眼眶骤红。
紫宸宫，皇帝大踏步下了龙辇，径直往寝殿里去。
符宽拉过梁忠义，悄声道：“这是又起争执了？”陛下打从福宁殿出来就黑着脸，大夏天的，硬是给他吓得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梁忠义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现在倒是没什么事，快提膳去吧你，要是饿着里头那位，会不会出事就不好说了。”
符宽朝他拱拱手，喊上几个小太监就往御膳房去。
寝殿内，冬喜和鸣玉姑姑正看顾着，听见动静，回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免。”乾安帝抬手微摆，鸣玉姑姑拉着冬喜退到了门外，撞上刚过来的梁忠义，三人不敢偷听主子墙角，都又往外退了几步，确保里面喊人时能听见就行。
“忠义公公可要先去旁边喝口茶？”鸣玉姑姑看他有些狼狈，迟疑道，“陛下这儿有我先伺候着。”
梁忠义点了点头，又犹豫着朝冬喜道：“虞主子的位份要动一动了，姑娘先回景和殿去帮忙收拾着吧，虞主子这边有陛下，出不了什么事，倒是景和殿人手少了些，搬东西的时候别叫人钻了空子。”
冬喜闻言惊愕不已，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听着像是要越级晋封？婕妤虽比美人位份更高，但住处几乎不会变，总不能是陛下还给主子迁宫了吧？
“以后，要叫昭仪娘娘了。”梁忠义比了个嘘，示意她们压住将要溢出口的情绪，“正式的旨意还没出来，不过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你们近身照顾虞主子，先心里有个数。”
冬喜连忙点头，担心了一天脸上这会儿怎么也收不住笑，“多谢忠义公公提点，主子这边，就麻烦鸣玉姑姑了。”
“冬喜姑娘客气。”鸣玉姑姑也笑，“都是我们该做的，你快回景和殿准备着吧，虞主子若是醒了，我再派人给你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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