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林清瑜原本该红的眼眶变成了耳尖,顾不得心头重见阿娘的激动,连忙拍开孟渊环在她腰间的手,上前迎接庾蕴。
“阿娘误会了,这位是杨渊杨公子,方才只是在教导女儿如何练枪。”
庾蕴却不看她,依旧站在门口,挺直着身子,略过林清瑜看向她身后的男子,将人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打量一番,不知在想什么。
孟渊察觉到她的打量,僵直后背,敛襟作揖,恭敬道:“晚辈杨渊,见过林夫人。”
不知为何,幼时在京城做皇子见陛下时,都不似现在这般紧张。
许是时间太遥远,忘了当时的心境,才会觉得此刻无端有些难挨。
庾蕴不搭话,定定地看着他,直到衣袖被林清瑜扯了扯,方才回过神来,嗔了林清瑜一眼,方才幽幽道:“杨公子不必拘礼。”
而后庾蕴将手臂搭在林清瑜的手上,由她迎着进了林宅,不忘回头招呼身后跟着的婆子小厮,“把东西都搬进来。”
林清瑜将人往里头迎,一面招呼盼儿出来倒茶,一面看向庾蕴身后的婆子和小厮们,都是眼熟的面孔,几人纷纷向她见礼。
“见过四小姐。”
林清瑜略略点头,瞧着几人大箱小箱地往宅子里搬,不免奇怪:“这些是什么东西?”
庾蕴指挥人将箱子在空处放下,不多时,空旷的宅子正厅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她敲了敲,拉着林清瑜的手走到一个半人高的箱子边上,将箱子打开。
刹那间,闪耀的光芒晃住了林清瑜的眼睛,连着一旁见多识广的孟渊,也不免暗暗惊讶。只见那箱子中,赫然摆放着四五套珠钗头面,琳琅满目,珍珠颗颗饱满圆润、点翠翠绿如春意盎然、金簪闪烁如日月璀璨……
林清瑜一惊,这是……
“这些都是你的衣裳首饰。三郎是个没心眼的,看似将你当作妹妹,却从来不想着你也要梳妆打扮,瞧你身上穿的,这都是什么破烂衣裳。”
庾蕴对着林清瑜的穿着打扮好一通嫌弃,瞧她发髻上连个钗环都没有,当即从箱子里拿出两根金簪,抬手插在了林清瑜的头上,拉着林清瑜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
“这样才像话嘛。”
孟渊望过去,原本素面朝天的林清瑜不过是多簪了两支金簪,此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好似那眉不描而黛、面不饰而红、唇不点而朱,一举手一抬足,高贵又典雅。
林清瑜哭笑不得。
邺朝女子喜好装扮抹粉,总喜欢追求极致的白嫩,偏她不爱。以前在宁州林府时,总觉着与其早起梳妆打扮,不如多睡一会儿觉。到云县这几日,林清风自在性子从不管教约束于她,林清瑜也乐在其中,从不想描眉画粉之事,怎么舒心怎么来。
没承想,阿娘一来就说这事儿。
她按下庾蕴还要去寻妆粉的手,将人扯到椅子上坐下,“阿娘怎么来云县了?家中一切都好?阿爹可还好?听闻大嫂嫂有了身子,大嫂嫂可好?还有二嫂嫂……”
庾蕴万千思绪在心头,嗫嚅道:“当初你拔剑伤了谢安之,那血流了一地,谢大人一定要取你的性命,若不是谢承之在其中作保,说只要你阿爹肯将你除族,谢家便不追究此事,你阿爹惊惧之下为保你性命,不得不答应,你可会怨恨阿爹阿娘?”
林清瑜眸色暗了暗,“阿爹将我除族、送我去做谢承之的外室,其实也只是为了保全大嫂嫂和林家的名声……”
庾蕴陡然抬高了声音:“外室?什么外室?”
突然的叫声,惹得宅子中的其他人纷纷看过来,抬眼瞥见那道青色身影,庾蕴拍了拍林清瑜的手,冲她使了个眼神。
林清瑜看了看孟渊,又看向庾蕴,不解其意,庾蕴眉心微蹙,冲着孟渊道:“外头还有两辆驴车,拉的是给清风的物件儿,那驾车的小厮不知宅子后门在何处,劳烦杨公子带个路。”
林清瑜当即就要站起,这带路的事情怎么好让孟渊去,刚抬起手想要招呼婆子与小厮,被庾蕴毫不客气地按住。
孟渊看了眼母女二人,点头离开。
眼见人走了,庾蕴才认真道:“阿瑜说什么外室?”
林清瑜一愣,将那日大牢之中,谢承之所说之事和盘托出。
“这怎么可能呢!”庾蕴一口否认,“那日承之上门,只说多事之秋,他会请谢大人饶你一命,但你春日诗会荒唐在前、伤人在后,性格娇纵属实是被我们惯坏了,为堵住宁州百姓对林家指指点点的话口,我们须得将你逐出家门,做一个表率。”
“可谢承之分明说的是,林家不好出面庇护你,他自会看在两家交好这么多年的份上,助你在宁州安顿下来,等风声过去了,两家是否议亲另说,那日收到清风的口信,说你到了云县,我和你阿爹都还觉着谢承之安排得十分妥当呢?怎么就成了让你做他的外室?”
听罢,林清瑜神色恍然。
那日在牢中,是谢承之诓她的?
庾蕴也反应过来,“好他个谢承之,竟如此算计,亏我还觉着他是一个正人君子,不会亏待你,没想到却是两头诓骗!”
瞧着阿娘愤愤不平的样子,林清瑜连忙拍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左右女儿无事,阿娘不必再为此事生气了。”
庾蕴又说了一通谢家的坏话,连带着那病榻之上的谢安之也骂了几句,而后拉着林清瑜的手,问起她在云县之事,问起方才那人:“阿娘瞧着那杨公子品貌端方,不比谢家那两个差,阿瑜是相中此人了?”
林清瑜更加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可她这副神情,落在庾蕴眼中,颇有几分被人说中心事的春心萌动之态,庾蕴笑,“这找夫君可不能只看相貌,还要看对方的品性、家世,你可别跟中了邪似的,瞧见俊俏郎君就走不动道,万一寻上另一个谢家……”
林清瑜汗颜,她是这样的人吗?
她何曾就瞧见俊俏的郎君走不动道了?
听庾蕴越说越离谱,林清瑜也不再遮掩,压低了声音道:“那杨公子的名字是假的,他不是杨渊,他本姓孟,他叫孟渊。”
“假的?”庾蕴挑眉,却又道:“阿娘才不管他姓杨还是姓孟,总之你不了解他是何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眉头紧紧皱着,眼中慢慢盛满不可思议。
林清瑜直视着阿娘的眼睛,点了点头。
是的,阿娘,你没有猜错。
“你疯啦!”庾蕴甩开女儿的手,猛地站起身。
林清瑜手突然被甩开,撞到了太师椅的把手上,整个儿手臂发麻,满脸错愕。
堂中正在整理东西的几个婆子纷纷侧目看过来,却见主子们没有任何吩咐,复又低下头,认真整理着林清瑜的衣裳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