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求实 (第1/2页)
“续鹜知忧断鹤悲,求实务本长非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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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刚服药的缘故,这一夜又睡得很死,日上三竿才醒来。醒来后,珠玑没有立刻跟我说昨日上官柳儿找他说了什么,而只是服侍我起床。待马新莹端来朝饭,我吃完以后,见日暖风和,便起身出门溜达。
珠玑跟在一旁,见他不说,我遂问起:“诗岚姑娘,昨日上官柳儿见你,说了什么?”
“如先生所料,他让我来问先生,关于假药案,有何妥善对策。”珠玑回道。
我又问:“姑娘觉得,若是依照往常,饶阳公主和上官柳儿会如何应对?”
“应该会将长生堂和武生堂的掌柜推出来顶罪吧,毕竟崔铉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断不会让人查到他身上去。”珠玑平和地回道。
我们来到梅园的小亭中,正准备在石凳上坐下,马新莹立马制止道:“起开!”
遂将手中拿着的毛皮毯子,铺在石凳上。然后递给珠玑一块,自己拿一块铺在另一石凳上,铺好后坐下。我看着马新莹,心里感激,只是没有说出来,边坐下边接着珠玑的话,说道:“嗯,我猜也是。不过,我会建议他们弃掉崔铉。”
珠玑看了一眼马新莹,笑了笑,遂将马新莹递给他的毯子铺上,坐下。
没等珠玑开口,马新莹便抢过话,道:“他们又不傻,怎么可能拿崔铉来顶罪。”
“是啊,他们不傻,所以不可能。我就是让他们觉得不可能,等将来崔铉被杀,而一应官员都被牵扯出来的时候,他们才会为此时的决定后悔不已。”我笑着对马新莹解释道。
马新莹撇撇嘴,叹道:“那你,还不如直接让他们把皇帝和自己推出来认错呢!”
“呵呵,凡事利于己,易受;恶于己,难承。我们总对自己的错误,难以相信,更难认错。或者说,不是难以相信,而是不愿面对,对于承受错误的结果和惩罚,就更不愿意了。这就是人最自私的一面,很少有例外。那些大气凛然地承受错误结果和惩罚的人,不是因为不自私,而是因为那个结果和惩罚,他承受得起;也或者他承受不起,但为了名声、家人等等其它原因,却甘愿去承受。可说到底,人的心里,从来都不愿去承受自己所犯的错带来的结果和惩罚,尤其是那些明知是错,还主动去犯的错误。而那些主动承担自己承受不起的错误结果和惩罚,打心底就无私无惧的人,古往今来,我从未见过。”我面向太阳,对他们说道。
这时,珠玑在一旁接过话:“大概,因为那样的人,从来都不会明知是错,还主动去犯吧。”
“是啊,那样的君王不会因为一己私欲而置自己百姓生死不顾,那样的臣子不会为了满足上好和自己私利而不行规劝,还成帮凶。所以,就算是到最后一败涂地,饶阳公主也绝不会对长生堂和武生堂所做的事,彻底认错和愧忏,更不可能对此时自己没有站出来认错而后悔。在他看来,找个替罪者,掩盖曾经的错误,便是最妥当的了。”我继续说道。
马新莹在一旁忿忿不平地说了声:“可恶!”
“确实可恶!但当整个国家和民族,都认为这样做,情有可原的时候,有多少人会对此感到恶心和愤恨呢?他们都被自己的无奈打败了,所以觉得只要惩罚了,就算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冤魂,甚至大唱开明盛世的赞歌。就算全世界都知道谁是元凶,也没有人去要求罪魁祸首受到应有惩罚,因为这是奢望,最多只换回无力的呐喊。然而,若是不究根问底,同样的错误,只会不断发生,以新的,更难察觉和推翻的方式发生,会让纠错的成本越来越大。大到,就像现在,我们根本不可能奢望这个国家和民族每个人都回到从前,认为只有除恶务尽才算正义的程度。大到所有人都把错的当成对的,而对的变成不可能。那个时候,还如何纠错?早已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了!”我接过马新莹的话,独自叹道。
珠玑听罢,问道:“那先生,认为该如何?若是除恶务尽,只怕天翻地覆。”
“人总喜欢在犯罪边缘试探,然后得寸进尺。若是一开始就让人放弃试探的心,还会有恶吗?若是小恶便制止了,还会有大恶吗?若是大恶被彻底铲除,还会有滔天大罪,以至于纠错便会天翻地覆吗?再说,即便现在天翻地覆,也好过一直错下去,遗祸万年,最终被其吞噬。等到人不知己错,将何以纠错?只能自欺欺人,坐以待毙了。”我反驳珠玑道。
马新莹在一旁插话道:“说了半天,还是没说要咋做······”
我看了马新莹一眼,笑着回道:“呵呵,诸子百家,我最喜欢法家和墨家,最憎恶儒家和道家。法家止恶于微,规范言行。墨家务本求真,严于律己。至于儒家和道家,言之虚无,行之缥缈,矫揉造作,亦真亦假,不利于强国,不善于务实。”
“可如今,儒道大行于世,法家徒有其表,墨家彻底遁匿。先生觉得,这是为何?”珠玑问道。
我看着眼前的梅花和枝间未融化的雪,笑着答道:“大概因为,人的心,终究是复杂的。人们渴望强大,但是不希望被束缚。人们渴望正义,但是不喜欢牺牲自己。人们渴望真实,却不敢面对所有真实。人们渴望善良,却对邪恶也假意善良。所以人们特别需要儒道来安慰自己内心,欺骗自己,不断地找到理由欺骗自己。这样才能或苦中行乐,或醉生梦死;这样才能保持那些莫须有的希望。否则,你让人们如何面对自己的卑微、懦弱和可笑,更无法面对曾经或将要犯下的罪恶,还有心中原本就存在的邪念。”
这时,邓属跟着萧秀走了过来。见他们过来,我站起身。等来到亭前,萧秀便对我说:“尚兄,今日朝堂上,陛下并未言及立太子之事。不过,退潮后,在延英殿单独召见李德裕问了此事。”
“李德裕如何应答的?”我忙问道。
萧秀看了一眼我刚刚坐的石凳,接过话答道:“他并未表明态度,只说‘天家之事,不敢置喙’。但又劝说‘关乎国本,望从谨慎’。”
“依着李德裕以往的性子,即便不明面上支持杞王,也会说一句‘长幼有序’。如今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又是为何?”我纳闷起来,边想边坐下。
萧秀未在一旁坐下,站在原地,回道:“他或许是猜到了陛下的用意,故而这样说的。”
“陛下的用意······”我听罢,突然明白了,接着说道:“萧兄的意思是说,陛下想让鱼弘志和公主双方为此事相互撕咬,两败俱伤?”
“对!若是鱼弘志表明态度,支持杞王。那么饶阳公主未必会拼死一搏,反而更可能蛰伏下来,等待时机。可若是他不表明态度,那么公主必然不甘心看着杞王在鱼弘志拥戴下轻松夺得太子之位。所以公主会阻挠,会反击,这样才能让鱼弘志和公主真正挑明了,互相伤害。等到双方两败俱伤,到时候杞王登上太子之位,甚至将来继承大统以后,鱼弘志和饶阳公主的威胁就都没有了。”萧秀缓缓道来。
我接过他的话,应道:“是啊,陛下知道自己身体每况愈下,是时候要铲除这两股势力,为将来铺铺路了。”
“依尚兄看,我等该如何做?”萧秀问我道。
我看着他,想起昨天晚上吩咐的事情,于是反问道:“昨日说的几件事,二位可安排妥当?”
“诸事安妥,尚兄放心!”萧秀答道。
我遂笑道:“那就不用做什么了,等着看看吧。反正,他们两人互相撕咬,又不是什么坏事。”
正说着,两个仆人过来,其中一人说道:“先生、二公子,诗岚姑娘,方才玉薮泽来人说,上官柳儿让姑娘立刻去一趟。”
“嗯,我这即过去。”珠玑回道。
我看着珠玑,笑着对他说:“应该是让你问我对立储之事怎么看,不过姑娘不必着急,先装作不知道吧。方才假药一案的对策,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我只说让他弃卒保车,不会多言。”珠玑微微一笑,对我回道。
我对珠玑点点头,遂嘱咐了一声:“快去快回!”
随后珠玑便行礼,跟着仆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