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湘案’?可是那个可怜的阿颜被吴湘淫贼玷污的案子?”马新莹一边拧着手巾,一边问道。
“案子是这个案子,但并非吴湘所为,不过是他李绅为了在李德裕面前邀功所强加的罪行罢了。当年吴湘虽有贪墨之举,但数额不大,并不致死。而那阿颜也是经过正经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给吴湘的,只是扬州都虞侯刘群垂涎阿颜美色,才唆使人举吴湘贪墨和强抢民女。刚好吴湘的叔父吴武陵曾经得罪过李德裕的父亲李吉甫,这让主审此案的李绅看到了讨好李德裕的希望,便急不可耐的重判了吴湘。”萧秀对马新莹解释说。
“嗯,但当时这个案子上报到刑部之时,就有谏官和不知情由的官员曾提出过异议,这其中就包括柳仲郢。”我补充道,其实我也是在翻阅李德裕卷宗的时候看过,所知均来自那千机阁里的短短数语。
“那后来呢?”马新莹接着问道:“难道有异议,朝廷都不去查个究竟么?”
萧秀接过话:“当时朝廷确实派了御史去扬州复查,只是派出去的是性情极其软弱的崔元藻。当年他查出了真相,但却无力阻止李绅强行对吴湘实施死刑。回京后,他见现状已然如此,更是忌惮李德裕的权势,便没有说出真相。这才让吴湘贪渎和强抢民女的罪名坐实,并且闹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
“‘一笑不值钱,自然家国肥’,哎,想不到最终到老了,还为了‘一笑’,而抛掉了曾经想要的家国,真是可惜、”马新莹感叹道。
“党争就像是服用五石散,刚开始能如沐春风,到最后会越陷越深而无法自控。它亦会将一个百善之人变成万恶之徒,大概后人再看李绅的时候,会因那三《悯农》而更加叹息世事弄人吧。”我也不由得感慨起来,只是萧秀在一旁,冷笑了一声,或许他是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吧,也或许他是不齿李绅的为人。
此时,邓属又过来,提醒我们道:“珠玑回来了,正在往这边赶来。”
“那个郑注的‘亲信’呢?可回了?”萧秀问道。
“目前尚未归。”邓属答道。
“好,等他回来,你即刻过来通禀一声。”萧秀吩咐道。
“诺!”邓属说着,便退出门外,而萧秀又恢复了一脸严肃的表情。
一会儿功夫,珠玑便进到屋内,我见状说道:“姑娘回来啦。”
接着欲起身说话。刚想撑起身子,就被一旁的马新莹喝止道:“你干啥?躺下!躺下!”
珠玑也在一旁一边行礼一边附和:“先生身子虚弱,还请躺下歇息。”
我无奈,便只好笑着点点头,看了萧秀一眼,他依然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马新莹这时候打量起珠玑来,说道:“你就是珠玑姐姐吧,听说小先生点名要你侍候。嗯,他还是有些眼光的,这端庄的模样儿,是个贤淑的美人儿。既然你来了,那就把小先生交给你吧,我就先去帮帮三娘了。”说着便将手中的手巾塞到珠玑的手里,接着看着我对珠玑嘱咐道:“他呀,可不听话了,你可得管着点儿!”说完便欢快地往门外而去。
“刚刚那位是?”珠玑一边跪到榻前,用手巾给我敷到头上,一边问道,冻红的脸蛋儿比往日的素白,要更加温润。
我看向萧秀,指望他来答,而他却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并没有回过神来。无奈,我便自己接过话答道:“哦,她是邓领卫的侄女,性情活泼了些。”
“我看她装束特别,该不是中原人吧?”珠玑接着问,同时站起身。
我笑道:“呵呵,这我确实不知,只有问萧公子了。”接着我们一起看向萧秀,只见他还在抱着手,想着什么,我便喊道:“萧兄?萧兄!”
“啊,哦,呵呵,二位在说什么?我方才走神了,不好意思。”萧秀回过神来,笑着道歉。
“没什么,就是问一下新莹姑娘是不是中原人?”我回他道。
萧秀接过话不急不慢地说:“当年邓领卫的结义大哥,替我们萧府走镖到大食国,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姑娘,便带了回来,结婚生子。他们就是马新莹的父母,至于马新莹,她从小便长在萧府,算不得外邦人。虽装束因她母亲坚持,一直都未改,但习性和教化都是与我等无异。”
“哦,是这样啊。对了,姑娘去总院,上官柳儿可有察觉什么?”我问着正在拧手巾的珠玑道。
珠玑回道:“想是萧公子拦住了回去禀告的人,所以待见面的时候,她似乎并不知情,只是让奴家禀报了先生的状况,之后便被领着去了‘玉薮泽’。那边新到一批姑娘,楼中的左右信使教不过来,便让过去帮忙,所以才到此刻方归。不过方才见到新莹姑娘,这便放心了。”
邓属这时候进来,在萧秀耳边低语了几句便离开了,接着趁珠玑给我换手巾的时机,我看到萧秀对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郑注的那个‘亲信’回来了,可以开始了。于是趁珠玑换好手巾起身去鱼洗几案的机会,对萧秀微微点头。
接着萧秀严肃地对珠玑说道:“珠玑姑娘,其实······我们一直都知道,你就是当年郑工部的孤女。当年郑工部不畏强权,一心要为民除害的壮举,我等在胸中感佩,恨无缘追随左右。幸而在凤翔的家仆偶遇一位当年追随在郑工部左右的亲随,便辗转将他送来长安了,不知姑娘可否愿意见上一面?”
再看珠玑,除了惊诧,就剩下令人心疼的泪流满面。她失声地点点头,用手中的手巾遮住嘴鼻,转过身,跑到窗前。萧秀见状,也不知所措起来,便对着珠玑的背,说道:“好,那我这即去安排,请姑娘稍作准备。”
我想此刻她应该最想念的是已经离世的父母吧,便对她说道:“姑娘,我有些燥热,可否开开窗,透透气?”
珠玑想了片刻,点点头,打开窗。她望着月亮,寒风吹过鬓,依稀看到她侧脸上的泪痕,是那样惹人怜惜。或许世间总是有那么一种美,是凄婉而无法言语的,只用静静爱慕,静静心疼便好,只言片语都是多余。我也看向月亮,只是我想的,除了故人,还有眼中人和未了事。若是人间只有完美,那大概就太无趣了,所以我们的人生除了月光里的音容笑貌,还有脚下的影子,和影子里看不见的惆怅。这世间有太多不公平、不如意,但至少这月亮是一样的,至少还能借此遥寄故人:
寒风旧雪映凉月,举临窗思故人。
凉月年年透凉意,故人会否循故心?
喜新莹,惜珠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