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太太（十二）

阿贝尔太太坐在柔软温暖的沙发上，心里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脑子里的一些想法却像火焰一样烧，烧得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她数次望向包法利太太，想找个机会和她谈一谈，又迟迟迈不开步子。 安宁并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只是觉得把客人撂在一边不好，就请谈兴正浓的勒方苏瓦太太到火炉边上暖和暖和。 “要不要玩‘三十一点’，或者‘对甩’？抱歉，我只会这两个！”安宁询问道。 客栈里的烂赌鬼多了去，就没一个常胜将军。赌博这事儿，只要参与进来，就没有赢家，赢的人只有像她这样提供场地的人，卖一卖饭食、苹果酒、香烟，就赚得盆满钵满！ 勒方苏瓦太太开店的第一守则，就是绝不参与到赌博中去！ “我不会玩这个！我这脑袋呀！木得很！”勒方苏瓦太太指着脑袋，说：“摸牌这样需要动脑子的消遣，是怎么都学不会！我呀，就是劳碌命！只能在客栈里忙来忙去，做饭、打扫、招呼客人，这些倒是会得很！” “守得住财，又会赚钱，您哪里是劳碌命，明明就是发财命！”安宁恭维道。 勒方苏瓦连连摇头，说：“我赚的都是小钱！跟您一比，哪敢称‘会’赚钱！包法利先生说，这副家当，都您赚回来的！” “不是！我哪有这个能力！都是长辈慈爱，贴补我们的。那些专利，不过给我们添了些家底，不多的。而且，这只是意外之财，算不得什么。像阿贝尔太太您，天天都能往家里搂钱，才叫能力，才让人佩服！” “您就是这样谦虚！我每日你赚这么点小钱，就是赚个十年二十年，也抵不过你一笔专利费呀！”勒方苏瓦太太真想和包法利太太换个脑子，“可惜我没念过几年，想发明什么也发明不出来！我真是羡慕雅的贵妇人，轻轻巧巧地就把钱给赚了。等我的卡米尔再大一些，我也送她到修道院去受教育。她要是能有您一半的成就，包法利太太，我可以去吻修女们的脚。” “修道院的修女们并没有教我怎么发财，她们只教我如何做一个淑女，如何做基督虔诚的子民。”安宁顿了一顿，说：“如果你想让卡米尔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就不该送她去修道院。在哪里，除了学会怎么攀附男人和信仰上帝，再也学不会别的。相反，你可以让她多读一点，让她在里明白一些道理，比如处世的哲学、自由的意志、谋生的手段。当然，你得找一个睿智的人，来引领她，给她开一张合适的单。最重要的是，这些，卡米尔能看下去，记在心里，用在生活中。” “听你这么说，送她去修道院受教育倒没什么必要了！”勒方苏瓦太太是个经过生活磨炼的人，不觉得攀附上一个好男人，就能万事大吉。她忧心道：“我从哪儿去找这么一个睿智的人儿，来引领我卡米尔呢？包法利太太，除了您，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您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具有智慧的女性！您就是雅典娜在人间的化身！如果您愿意怜悯我这无知无识的母亲，就赐福我的女儿，帮帮她吧！亲爱的包法利太太，我卑微的请求您，允许我可爱的卡米尔常伴您的身侧，聆听您的教诲。” “勒方苏瓦太太，您实在高估我了！我方才所言，不过是一位智者给我的忠告。当然，我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那时，我尚年轻，一心只想要浪漫的爱情，英俊的情人，甜蜜的婚姻。我也是在怀上白尔特之后，才有所顿悟。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要怎样做，才能给白尔特好的生活和好的榜样！想了很久，我才想明白。我要让我的白尔特生活富足，要让她的精神独立自由。我要让她知道，在做一个女人之前，先做一个自强、自立、自尊、自爱的人，一个在天地之间自由自在的人！无论法律给了女人多少拘束，无论世俗说女人该怎样受男人庇护。勒方苏瓦太太，我平常不和人说这些，因为没多少人会赞同，甚至是女人。但我觉得，你一定会认可我的。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儿！勒方苏瓦太太！你就是卡米尔最好的榜样，最有影响力的引领者。她会以你为荣的！” “可是，我并没有多少化！我也不能教她什么道理。” “不不不！最好的教育不是语言，而是行动！以身作则，身先示范，比讲一万个道理都顶用！当然，让孩子受教育也很重要，单所谓的贵族教育，也就那样！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家里的，可以随卡米尔借。至于教育孩子的事儿，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恐怕比您高明不到那里去。至于学识，更是有限。我正打算请两个家庭教师，来教我更深层次的画艺和法语。” “您还要进学呀？您客厅摆的画，已经够漂亮了！这镇上，就没哪位太太比你更有才华！您的才华，教一教自家孩子，已经足够了吧！那还要再学什么？”阿贝尔太太极为不解！ 她认为，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最主要的职责就是相夫教子。至于才艺这些，本来就是小姐们为了自抬身价，才卖弄

的玩意儿！婚后还为这些发钱发时间，简直不能理解！ 勒方苏瓦太太却觉得这此间必有深意！ “您是想当画家和学家吗？”勒方苏瓦太太问道。 安宁摇头否认，说：“不过是一种兴趣，用来打发打发时间。” “天啊！家里的事，还不够您打发世家吗，包法利太太？我每天照看几个孩子，给家里人洗衣、做饭，就已经忙得晕头转向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阿贝尔太太！包法利太太这种贵夫人，能和你我一样吗？她家里的仆人一个又一个，哪里轮得到她做家务事！不过，包法利太太，像您这样的贵夫人，画画、、弹琴、看、插花打发一下时间，都是很高雅的！不过，顶顶重要的，是开展社交，每天请几个人喝喝下午茶，招待一下来访的客人，时不时办一场舞会，才能展示您的魅力，扩大‘包法利’这个姓氏在本镇的影响力。这对您家在永维镇立足和包法利先生行医，都是极为有利的。当然，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我都能为您效劳。镇上的人都知道，我做得一手好佳肴！” “谢谢您的提议，勒方苏瓦太太。如果有需要，我一定和您说，不会客气的。” “您也别和我客气，包法利太太。如果您有需要，我会抽时间过来帮忙的。给您帮忙，我婆婆会很乐意帮我照顾家里的。”阿贝尔太太忙说道。 安宁点一点头，“也谢谢您，阿贝尔太太。” “那我家的孩子，也能上您家借吗？”阿贝尔太太问道。 “可以！不过，不管是谁家的孩子，每次都只能借一本，看完了才能借下一本。借的，都要做登记。”安宁先立下规矩。 “就该如此！不然，您家里的，一准叫人搬空了去！可不是谁，都像我家孩子一样规矩！是的，规矩！”勒方苏瓦太太不禁自夸，“包法利太太，只要您在这里久了，就会知道，这镇上再没谁比我的孩子更知礼！只有家底足的人家，才养得出这样的孩子！” “条件允许的话，没有父母不想让自家孩子知礼！不过，孩子能有您这样的母亲，的确很幸运！” 勒方苏瓦太太不否认这一点，叹息道：“要是我把客栈交给死鬼的弟弟经营，早就让他亏得门都不剩！我们娘几个，哪有今天的好日子，早就去要饭了！包法利太太，人都说我厉害、小气，不晓得我的苦呢！” “那是他们嫉妒你会赚钱！” 阿贝尔太太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她当家的说了，就勒方苏瓦太太这个小气劲儿，早晚关门大吉！她也就仗着永维镇就这么一家客栈，一辆班车。只要一有对家，一准完蛋！这一天，应该不远了！ “我前些天回娘家，见勒乐先生在埃尔伯夫买马，我先生去鲁昂的时候，还看到他定制了一辆班车。勒方苏瓦太太，你得留心些，勒乐先生很会做生意的！”阿贝尔太太好心提醒道，虽然她觉得阿贝尔太太就算知道了也斗不过勒乐。 “这狡猾的狐狸，无耻的混蛋，吸人血的恶魔！害死了法兰西咖啡馆的泰里耶还不够，还要挤兑死我！走着瞧吧！我可不是那种穷光蛋，没钱还要摆谱，掉到他的陷阱里去！走着瞧！我家底子厚得很！”勒方苏瓦太太咬牙切齿道。 “做生意，可不是家底厚就能行的！要留得住客才行！勒方苏瓦太太，崭新的班车和老旧的班车，是人都愿意做崭新的班车！勒方苏瓦太太，你最好趁勒乐的新班车没开通前，去定制一年新的，要不就降一降价。” “哦！降价！上帝知道，我的班车本就没什么钱赚！”买新车，就更不可能了！难道她买了新班车，勒乐就不做这生意了？不，他还会做！这样一来，她不白买车了！ “我就不信！我就不信，勒乐的新班车，能和我的‘燕子’一个车价！”勒方苏瓦太太道。 “他只要把你的班车挤兑得开不下去了，就能独揽这门生意，然后再慢慢涨价！”安宁望着勒方苏瓦太太，说：“他的家底也不薄，有底气和您拼。而且，他还能顺便去鲁昂进货。” “那可怎么办？”勒方苏瓦太太急了，“可怜的伊韦尔，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负担本来就重，要没了这差事，可怎么办？包法利太太，要是您能把置办杂货这差事，交给他办，就再好不过了。伊韦尔办货，在镇上都是有口皆碑的。我们只要个运费，你也省心省力。” “家里的货车都准备好了！而且，店里进货，还是亲自去挑好些。”安宁想了想，提前和勒方苏瓦太太大声招呼，说：“要是‘燕子’真被新班车挤掉了，我倒不介意为您报个仇。” “听您这话我好像会输一样！”勒方苏瓦太太可不想让谁给她报仇。 她气鼓鼓地走了，到别处说勒乐的不是去了。 “包法利太太，没有人和您真心做朋

友，除了别有用心的人！”阿贝尔太太嫉妒地看着包法利太太的脸，“您太美了！这镇上的男人，只要见过你的，就没有不动心思的！这镇上的女人，没有一个会真心喜欢你！” “没有关系！我又不靠谁的喜欢过日子！”安宁平静道。 “我也不喜欢你！”阿贝尔太太强调道。 “无所谓！” “阿贝尔背叛了我！因为你，他觉得我不够好！” “他背叛你，不是你不够好，是他不够好！不要拿他的错误惩罚自己，也别拿他的错误责怪别人！”安宁告诫道。 “他去巴黎找女人了！不给你们建房，他就没有钱去巴黎找女人！没有见过你，他也不会想到去巴黎找女人！纪尧曼先生说，你不像乡下的女人，像巴黎的女人！他去巴黎找女人，都是因为你！”阿贝尔太太红着眼睛指责道。 “像巴黎的女人不是我的错，我先生找他建房也不是为了让他有钱去找巴黎找女人。阿贝尔太太，你恨错人了！” “我不恨你，难道恨他吗？” “难道不该恨他吗？”这女人脑子都是草吗？ “不要再找他建房了！也不要再让他见到你了！求你了！”阿贝尔太太哭道。 “我可以答应你第一个要求。至于第二个，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生活在永维镇，或许哪天就会在路上偶遇。” “你就不能好好待在家里，别出门招摇？” “待哪里，去哪里，是我的自由！我想，你还没有权力限制我的自由。对不起了，阿贝尔太太！” “你这个坏女人！”阿贝尔太太恨道。 “注意你的言辞！否则，请你立刻出去！”安宁起身，去给包法利老太太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