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的婢仆恭敬地将玉怜脂领入府,一路行来,勋爵高门的气派尽显眼底。
亭阁楼台篆刻雕画均出自大家之手,其间所置宝瓶玉盂竟还有前朝奇士鸿宾谷的手笔。
花木清池之中,于嶙峋石底穿梭洄嬉的灵动游鱼也是珍品,名唤金鳞浸血,娇贵异常,难养亦难寻,鱼目可入药作引,一尾可值十金。
草草一观,那池中至少几十条。
玉氏商贾传家,各行各业的鬻卖贩售都多少有所涉猎,耳目熏染下,玉怜脂也算见多识广,故而认得。
赫赫京都王侯居,谢氏更是高门之中翘首,谢砚深乃不世出的将材,权势滔天,如今便是九州四海的繁华毓秀皆集于镇北侯府也无甚惊奇。
镇北侯府占地宽广,大房所在的院落离入府的角门很远,应当是想着玉怜脂体弱,大房那边便派了身强力壮的轿仆抬了小轿来接。
轿椅上铺了软罗垫,因秋气寒凉,还配了小毯,上绣九灵太妙龟山金母降世异象,此神乃护佑女妇,赐保长生的女仙之首,这图可谓寓意极佳。
玉怜脂轻划毯面,垂眸静思。
西王母眼目之处采金丝缂制,与斜射入轿的阳光相遇,竟撞反出波诡盈亮,精妙非常。
巧的是,图绣神目金光此刻正直直对准轿中少女双眸。
长生女仙西王母,既是生化万物之神明,同时也司天之厉及五残。
执掌灾祸之警示。
玉怜脂别过眼,不再去看,玉臂倚着扶手,闭目养神。
轿子走了约莫三刻钟,远远望见她们要往的西院,大房一脉所居之地。
先镇北侯战死沙场,但其原配发妻王老太君还在。
按照大昀朝的规矩,嫡母未逝不能分家,故而谢滨与妻子儿女依旧住在侯府西院,没有自立门户,但谢滨未做官前曾游历四方,于商事经营上有些门道,大房一应开支进项却也不仰仗侯府。
“玉姑娘,前头便到了,两位主子已经在里头等您了,夫人们都可盼着您来呢。”跟轿的婢女清声说。
玉怜脂轻轻瞥她一眼,目光回转没有说话。
夫人们?
谢滨不在府中,按理说现下守着大房的主子便只有那个久病不起的高氏夫人,何来这个“们”字?
那位方姨娘一是多年无子嗣,二非出自高门显贵,据说出身不大好,做不得贵妾,只是良妾,这还是谢滨爱重抬举的缘故。
这良妾虽比贱妾通房好些,却顶多算得上半个主子。
与正妻高夫人合称一处,那多少是有些不妥当的。
对于府中的下人们而言,郎君们纳的良妾自然是贵人,平日也要尽心伺候,但无人会将其与正妻一同列为主人家向外来宾客介绍,通常是忽略不提,心照不宣。
就像谢滨故去的生母刘氏,原是王老太君从娘家陪嫁跟来的侍女,因着开了脸,生下了庶长子,也得了良妾的名分,但在王老太君的面前,刘氏便是说一两句话都要打起十万分精神小心琢磨。
若是放在王老太君和刘氏的身上,根本不可能出现像今日这样“两位夫人”的情况,向宾客介绍,只会介绍老太君一人。
嫡庶妻妾尚是次要,说到底,还是出身相距太大。
王老太君与当朝太皇太后同出晋阳王氏,刘氏则是身契捏在老太君手上的侍女。
而大房的高夫人,也一样是世家女。
莒菏高氏,早在本朝未开国前,便是雄踞一方的大族,若非镇北侯府世代功勋,重兵在握,只凭着谢屈本人并不算太出众的才干,根本不可能娶得到高氏贵女。
换句话说,谢滨其实是高攀了这位正室夫人。
一个出身高贵,育有子女,甚至做王妃都有资格的结发嫡妻,一个无子嗣无根基,连来历都不清的妾室,如何能相提并论。
但目前的情况……
玉怜脂垂下眼,抚着腕上的玉镯。
这位高夫人虽门第极为不俗,但无奈身子太不争气,若是压不住夫君房中宠妾,倒也不算稀奇。
高夫人卧病多年,根本管不了事。大房内指派人手,银钱进出,账目清查等要紧庶务自然全把在方氏手里。
更别提主君房中伺候寝榻之事,谢滨只纳了方氏一个妾室,其余那些旧时的通房早在主母进门前遣散了个干净,肯定多是宿在她那里。
最要紧的是……高夫人所生的那对龙凤胎,似乎也是方氏在照顾着?
若真是如此,积年累月下来,说不得这位方姨娘已经将大房牢牢捏在手心,正妻当然便形同虚无。
即便高夫人心中不喜,想改变局面,可重疾缠身,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小轿稳稳停下,落于红木大门前,守门的侍女见着轿子,便立刻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