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自从搬到栖霞小镇隐居,认识了同样会去山上采药的少年方简以来,他就对少年很是欣赏,抱着某种期待。修道重修心,他对于少年的心性也是抱以肯定的态度,颇为欣赏,有着信心。
方简对于这位历经风雨沧桑的老人来说就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老人一生修行未能捅破神秀境这张看似很薄其实很厚或者说很玄妙的纸,但是他认为,能收下方简做自己的关门弟子,凭自己浸淫修行界这许多年头所积攒下来的经验和手段;凭方简不算差的天赋、根骨和心性,假以时日,过他这个做师父的神灵境而修到神秀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虽然这位关门弟子也是自己的开山弟子。
但是不管它开还是关,老人对方简都有信心。
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是徒弟要是真的长进,成就、高度比肩甚至过师父,青能出于蓝,世人还是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给自个儿的师父脸上贴金。
况且这样多少也可以弥补自己未能更进一步的遗憾。
所以当方简回到草屋,老人就把此事摊开说了出来。他确信方简会答应自己,方简自身也有修行的强烈需要。
方简在听到老人的话语后,却很是吃惊,心想这个世界是怎么了?难道小镇东边平子街上那家包子铺的李掌柜,丰子街上那家药铺的宋掌柜,或者说自己身边生活着的人都是修行者不成?
在方简的记忆里,小镇乡民都称呼眼前这位老人叫采药老人,过着清贫的生活。方简自己在学塾进修之余,平常都会下溪捉鱼,进山打猎、采药。鱼可以自家烧着吃;猎物可以交给小镇开肉铺的屠夫处理,皮和一些珍贵的部位可以卖给雅苑街那些有钱人家,猎物的肉有时也会有小镇乡民收走;草药则可以卖给丰子街的药铺,以此来换取一些银钱补贴家用。
像如今这种状况,方简就算一个人生活,只要省吃俭用,朴素着过日子,倒也能凑合着过。不过,娶媳妇儿肯定是娶不起了,方简目前也不会有这个打算。
方简不知道的是,老人除了像他一样采药为生,还能自己制作丹丸药物,甚至是一些修行者用的丹丸。况且老人本就是一名处在神灵境的修士,再凭他久处世事、深谙世情的阅历,只要不是去桐门、弈山宗那样的大门大派,去那些小门小派当个清客、供奉什么的还是手拿把攥的,所以在小镇乡民眼里老人靠采药勉强维持着最简单的生活,其实他根本不会缺钱花。同时,作为一名修士,他也不会刻意想着要花多少银钱。
修行界普遍认为修行者不能沾有烟火气,修行者就应该有修行者的样子,银钱这种小事修行之人并不在乎。修行之人随便拿出一件有灵气的灵宝,在世俗之中都是价值连城之物,但是修行之人不可能为了金山银山就失去一件对自己修行之途有裨益的灵宝。一个人只要踏入了修行一途,最终的目标就是找到传说中的那三根天柱,修到传说中的圣秀境,到最高处一睹真容,领略大道最为波澜壮阔的风采。除此之外,很难再有其他。
但是,凡事最怕一个但是,修行界普遍认为也并不代表所有修行之人都这么认为,因为每一个人的经历各不相同,比如桃潜一家。桃潜作为修到神秀境的强者,就在栖霞小镇开了一家接地气的酒肆,赚钱修行两不误,何况他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儿,总得给自家女儿将来出嫁置办嫁妆。
那些大门大派也不可能完全做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一心只在修道的神仙模样。江余山脉深处的大派桐门就有内门、外门之分,外门主管一应对外的俗世事务,世俗间有很多产业的背后东家其实就是一些修行大派的某座峰或者某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他们不便出面,自有本门派外门的执事弟子居中处理、调控。
……
……
方简沉默了半晌,还没有表态。
他对采药老人没有什么反感,有时在山上碰到同样在采药的他,老人还会耐心地教方简一些辨认药材的知识。但是这毕竟关乎到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轨迹和能否拨开迷雾一事,他必须在心里好好衡量一下。
他记起采药老人曾几次到过他家的屋宅,娘亲和姚爷爷对老人很是客气,娘亲也几次与老人对坐聊天。有一次方简问娘亲,那位采药老人是谁,娘亲摸着他的头,温柔言明老人就是一位普通的采药老人,是一位好人。
现在想来,娘亲还是对他隐瞒了老人其实是一位修行者的事。
采药老人等着方简的答复,他倒是不急,显得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可以说是将万事万物看淡了的神情。
不过淡定不代表着没有行动,老人用手轻轻搓着柔软的一绺白须,微笑着,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虽然我没有你桃叔境界高,但是我怎么着也算是活了有几十个年头了,悟性再差,我的境界打磨的也很扎实,就像你那位学塾的朱老先生一样。而且,我能活这么久,厉害的招式和保命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介绍完自己的基本情况,老人转而开始介绍起了自己传道授业的业务:“一旦决定踏上修行这条路,刚开始的那些低层境界非常重要,就像一栋屋宅的地基一样,一定要稳妥、牢靠。初始修行,既要心如野马,纵横驰聘,也要不忘收敛,如何把握两者之间恰好平衡的这个度,我倒是有一些心得。而一旦跨过初始修行的那三道槛,成为一名登堂入室的修行者,我相信凭你的资质、心性和悟性,继续稳定地在道之一途往上攀升,不是难事,顺其自然之事罢了。当然了,这只是很浅显地和你说了一下修行之事,具体的可以以后再说。但是,我想你应该能听得出来,我对你本人是有一定信心的。”
方简是听出来了老人对自己抱有某种期待,但是整体上来说他还是听得晕乎乎的,因为他对这些修行之事真的是完全不懂。不过他倒是能感觉到老人确实对修行有着自己独特的见地和掌握。
这不禁让他好奇了起来——究竟何为修行,初始修行的三道槛又是什么,成为一名登堂入室的修行之人时又能看到怎样一番光景呢?
老人知道少年方简动了心思,既不直接说破,也不继续趁热打铁,而是显得有些狡猾地改变了策略,这也是老人能看透人心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