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江湖再见（终章）

天启元年，四月。

战火纷飞，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刚经历过一次北漠入侵的琅琊郡再一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很多躲过第一次战乱的人，却没能够躲过第二次，叛军之乱，不比北漠差，琅琊郡，十室九空，天下流民成灾。

四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尸骸四处可见，不论是路边城中，一股臭味浓烈蔓延着，某一天，有一个一头白发的白跑人缓缓进了城。

这人虽然一头白发，但是面容却颇为年轻，嘴角上有一缕青黑色胡须，眼神似乎清冷，却又有着愁绪，他看着城中狼藉补堪的场景，没有一丝停留，继续上前。

“这是我的，你们还给我，还给我……”

就在路过一处难民营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也不知为何，波澜不惊的心，突然生出一丝触动，微微望了过去。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脸上黑漆漆的，衣服也很脏，布料却是很不错，蹲在地上大哭，这小女孩儿，在战乱之前，应该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旁边有两三个乞丐正在争夺一个馒头，应该是他们刚从那个小女孩儿手里抢的。

看着这一幕，那白衣男子微微摇了摇头，如今这战乱才刚刚开始，大多数人心中都还有一批人性，不过，恐怕要不了多久，那个小女孩儿的宿命恐怕就不好了，这世道，距离易子相食的年头恐怕不远了。

不过，那白衣男子却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前行，这天下百姓千千万万，人力有尽，他终究只能是爱莫能助，而且，所谓拯救天下苍生，他已经累了。

就在白衣男子刚抬脚走时，那个小女孩突然冲了过来，拉住了他，大喊道：“师父，您来接我了吗？”

白衣男子微微一怔，看了看小女孩儿，又叹了口气，这小孩儿倒是有些聪明，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馒头，递到小女孩儿手中，那一瞬间，就有十几个乞丐盯了过来，而那白衣男子却冷哼一声，轻轻一跺脚，一块青石板就粉碎了，彻底把那些乞丐给震住了，没人敢继续打主意。

那小女孩儿依旧抓着白衣男子的衣袖，另一只脏兮兮的手，拿着馒头狼吞虎咽，又抬起头，问道：“师父，有水吗？我咽到了！”

白衣男子从腰间解下水壶，给了小女孩儿，问道：“你为什么还敢找我要水？你就不怕我生气吗？”

那小女孩儿眨了眨大眼睛，说道：“师父不会生气的，我爹说过，师父是天上仙人，我的名字都是师父赐的，那师父一定很喜欢我，才不会生我的气？”

白衣男子有些疑惑道：“我何时给你起名字了？”

小女孩儿吞了一口馒头，说道：“爹说过，我在出生的时候，本来我已经死了，可是师父却踏月来到我家，把我救活了，还说了一句“忘天涯何处，辞故人归去”所以，我就叫蓝忘辞！”

白衣男子突然一怔，看着小女孩儿，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

不知道又是过了多少年，春去秋来，岁月悠悠，云卷云舒。

又到了某一年，细数寒天，恰是雪来时。

当下虽是十月天时，但北国奇寒，一日之间竟漫天洒下雪花，望遍青山，竟无处可避风雪。

这天寒地冻，晨色里，位于崇山里的梧桐寨，青竹丛生，一眼全是青色翠竹，风声呼呼而过，羊肠小道里远远望去，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正慢慢被覆盖。

雪径伸出，有一中年男子身着白衫，十指藏袖，层层厚实，颈上围着一层浅白布，头上带着雪花，时不时取手出来，深深哈一口气，这天着实是冷！

那中年男子怀里抱着几本泛黄的册缓缓走出小路，到了集镇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倒是不少，也有很多小摊小贩，看到那中年男子，都会亲切的喊一声“顾先生”！

认识这顾先生的人倒是很多，可要说这顾先生全名叫什么，整个小镇里恐怕都没人知道，只是偶尔有小孩子询问老一辈的人私塾里那位从来不打人的先生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才有人恍然，同在一个镇子里待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不知道这先生的名字。

只是有人偶尔会回忆起，顾先生好像是十多年前，那时候天下战火纷飞，顾先生带着故人之女逃难来此。

说起这位顾先生的时候，有很多妇人还会感叹，当年这顾先生来到镇里时，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镇里不知道多少姑娘为了一睹先生容颜，不顾家里大人的棍棒，悄悄摸摸的跑到私塾外面偷看。

有一段时间里，顾先生家的门槛都被媒婆踏破了，那时候，顾先生都会热情招待每一个拜访的人，然后冰冷的拒绝所有提亲，说是妻子已故，无心再取。

那时候，还有人不信，直到后来，顾先生年纪越来越大，他那个天天跟在屁股后面拿着棍棒生怕别人抢走自己师父的故人之女都渐渐亭亭玉立愈发出落起来，人们才意识到，这顾先生是真没有续弦的打算。

这个小镇很偏僻，以前是没有什么读人的，直到顾先生来了之后，村里才开始出现真正的读人，这几年来，顾先生带大的学子有的都中了举人了，有大院想要聘请顾先生去城里，却都被顾先生拒绝，可让镇里的百姓们松了口气。

也正因为如此，本就在镇里德高望重的顾先生更尊重了，如今在镇里，即便是老一辈的族老遇见顾先生都会率先打一声招呼，喊一声先生，而顾青辞对所有人都是非常温和的，镇里的人都很喜欢他，似乎受顾先生的影响，镇里的人，这些年来，也越来越温和热情，一片祥和。

今天这一年里最后一堂课，顾先生并没有讲太多，就放课让学生们回去了，他也慢悠悠的回了家。

顾先生住的地方，远离集市，在山脚江边，是一座草堂，几间竹屋，遮风避雨绰绰有余，虽然有些简陋，但顾先生很是喜欢，一住就是十多年，即便镇里的士绅几度邀请他住到寨里，他都拒绝了，这苔痕上阶绿，江水门前过，几块青石板，草色入帘青，他还在在屋前阑珊处刻了一副对联“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夏国是个武风都比较盛行的国家，又因为这些年里，镇国公顾青石和武国女帝交好，开办了不少女子院，几年前，顾先生的那个叫蓝忘辞的徒弟就是到了大院就学，一去就是两年，离开的时候，还曾跟镇里了那些族老门放出豪言，她要成为进士。

顾先生一如往日一般，回到家里生火做饭，很快，就端着饭菜，泡了一壶茶，慢条斯理坐在窗户前吃了起来，待他吃完饭之后，又端起茶杯，慢慢地品茶，这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银装素裹里，院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顾先生放下茶杯，望了过去，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缓缓走出们，就看到阔别几年的小徒弟冲了过来，围着顾先生转了好几圈，最后满意道：“嗯，这几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没让我失望！”

顾先生微微一笑，道：“你个傻丫头，师父能够把你养这么大，你还怕师父照顾不好自己啊？”

蓝忘辞笑嘻嘻的说道：“我这不是怕师父您年纪大了嘛？谁知道你会不会老眼昏花呢！”

顾先生无奈一笑。

“对了，师父，我还带了一个朋友回来，她是我同窗，她可厉害了，上次在京城，一个人打趴下了几十个人，把镇国公家那个纨绔小子揍得灰头土脸的，嘿嘿！”

“小南月，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师父吗？你快来过来呀！”

篱笆院外，一个白衣姑娘牵着马，背对着茫茫大雪，缓缓走了进来，她下身裹着轻薄的白色丝带，缠着一柄通体洁白如玉剑，黑发如瀑垂在赤裸如玉的背上，有水滴缓缓从发端落下。

她静静地望着顾先生，那一瞬间，当时时空倒退。

顾先生呢喃出神：“可卿！”

天地一片寂静，千丝万缕的雪花，从低沉的天空中纷纷扬地飘落下来。霎时间，山川、田野、村庄，全都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

顾先生脸上露出一缕微笑。

看，下雪了！

——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