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真个技术活儿。”林自在嘀咕了一句。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平等和自由,很多时候你设定的目标,不过是人家的而已。
林自在自小跟着林秀娥,并没有具体的人生规划,她彼时的执念不过就是早点脱离奶奶的控制,至于脱离之后要做什么,竟然从未具体想过。
林自在对于平等并不纠结,前世从幼儿园起,她就知道那些会对着老师甜甜微笑和巧妙撒娇的小女孩最讨人喜欢,她也会,但并不想那么做。
——你想要一样东西,终归是要用所拥有的另外东西来换的。
就看你觉得值得与否了。
而所谓自由,包括行动自由,财务自由和精神自由。
林自在一直被林秀娥绑在滨城,但她自信自己是精神自由的,她是随时可以脱身而去的,之所以不走,不过是可怜林秀娥年迈,更不想做那忘恩负义之人罢了。
读过一句话: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一件事时,就可以不做。
如今想到这里,林自在苦笑一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得到过精神自由。
她不过是林秀娥豢养的一具傀儡,莫说自由,她甚至连精神的觉醒都没有过。
而今,她似乎是自由自在了。
——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林自在觉得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发出巨大的声响,有光从哪裂隙中透射进去。
随之一种沮丧的情绪涌了出来,林自在也意识到了。
现在的身体孱弱许多,负面情绪总是难以控制。
但林自在最大的优点就是能随时冥想,她果断放弃这段关于自由的思维,利用先生还没来上课的这段空闲,就在微微嘈杂的教室里,微微低头看着笔记本,似乎在读,实则迅速放空了自己。
她早已不再追逐光点,——那光点如今是个边长两米的大家伙了。
她的注意力从眼前转移到了脑海,那里漆黑一片,不知边际,隐约有数个光点闪烁,像是夜空里的几点星子。
林秀娥的记忆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来,她的经验显示,现在应该拿出金条买个市面上的房子,或者买个住宅。林自在今天没有像以往一样厌恶地迅速压下念头,她甚至没有皱眉,只心无涟漪地像个旁观者一样,任那念头蔓延,那念头设想了开个什么样的铺面,还打算给春城中的高官太太们看相算命,又如何获得地位和金钱,嫁个家世和相貌的男人她就看着那念头蔓延,无动于衷。
随后,连陈静怡的记忆也冒了出来,有对母亲的思念,对父亲的抱怨林自在索性把自己的脑海都让出来,自己退到一角静静地观看,不做任何思考和评价。
福至心灵。
不同于以往的一味放空,她今天竟然学会旁观这种冥想方式。
有踏拉踏拉的声音传来,林自在轻轻睁开眼睛,只觉视线更加清晰,她像是新生了一般,浑身舒泰。邱鹿鸣在一边敏感地看了她一眼,她笑着看回去,示意她看门口,果然,不一会儿,李先生夹着讲义,趿拉着沾满泥土的鞋子走了进来。
“你耳朵真好使。”邱鹿鸣凑过来低声说。
“你鼻子不也很好使。”林自在也凑过去低声说。
新教室里能坐六十多人,但很多旁听的人,挤满了教室,后面和墙边还有站着听课的校外人。
女生们是有优待的,大多都坐在前面中间的位子,尤其李先生的课,他决不允许有女生站着听课,如果还有女生没人给让位子,他就那么站着不讲课,直到有男生受不住,站起来让座为止。
所以,前几排的座位,干脆就没有男生去坐了,女生即便来晚了,也是有座位可坐的。
林自在把笔记本放到右手边的把手上,拔开笔帽,准备做课堂笔记。
聪明的人大多不用功。
对于记忆力绝佳的林自在来说,读是不必费力气的,这就好比一个人如果不缺钱,就可以免除大半烦恼一样,林自在的记忆力为她赚得了大把空闲时间,别人去图馆是学习,她去就是纯粹看。
课堂上,她之所以把笔记做得详实又工整,完全是出于对先生们的尊重。
她的笔记总有同学借去抄写,她发明的几个速写符号,居然也因此流传开来。
新校区的教室也是简陋之至,窗子上只有栏杆,没有玻璃,风自由地吹进教室。
听说梁先生夫妇曾为新校区的设计几易其稿,从楼房改成平方,又从平方改成土房,最后梁先生愤怒地将设计图摔到梅先生案上,大吼,“你既然要的是这样的茅草屋,为何还专程找我来设计!”
就是这样精打细算的茅屋,才需要精通土木的专业人士来把控建材。
——学校把钱都用到了购买籍和器材上,对于教室和宿舍,则是能省则省。
如今,这茅草屋里,坐满了求知若渴的学生,教室里没有课桌,所有的椅子,右边扶手都像一个球拍一样,可以放下一个日记本,方便学生写字用。林自在叫它球拍椅,但大家都习惯叫它羊拐椅子。
靠着墙边站立的王安仁小幅动作地跟林自在示意,她看懂了他的意思:下课笔记先给我抄!
李先生竟然也耳闻了林自在的笔记,课前将笔记要过去看了看,点头称赞,又说:“若我有天要写,一定跟你借笔记。”
同学们发出笑声,林自在也笑着说:“荣幸之至!”
邱鹿鸣却悄悄拉她的衣袖,“你看先生的鞋子。”
林自在眼睛一瞟,看到李先生沾满泥土的鞋尖,露出一个脏兮兮的大脚趾头。
她想笑,忽然又觉得心酸,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