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里的习惯就是入了冬才开始编柳艺,其他地方都是在农闲的时候干。因为丰冈是个雨多雪多的地方,所以很盛行这种在室内可以搞的副业。男人们比较多的是编那种大的装行李的柳条包,因为东西大,所以他们得在一个大台子上半蹲着来编。而我们女人因为和服的下摆窄,上上下下的不方便,所以就以编小东西为主。
要问我一天能编多少个,战争时期,麻丝用得少,所以,一天编个百十来个不成问题。那时候编得都比较粗糙。
战时的丰冈有过上缴的指令,凡交够一定数目的人可以在神宫里饰挂上写有你上缴数额的纸片,也算是一种表彰吧。
那些柳编都是用做军需的。
在编制的过程中要让柳条始终保持湿润,所以,编到半途中都要啧啧雾气。从前,每一间柳编的作坊里都摆放着几个啤酒瓶,那里面盛着水,编著编著柳条干了,就在嘴里含上一口喷上去,再接着编。就连冬天我们也不用暖气,就是因为怕柳条干燥。那搓着手编柳的情景可以想见吧?
只有这种柳条包饭盒,在编的时候,是用柳条加麻丝来编的,而其他的筐类什么的用的全都是柳条。
如果在编的过程中麻丝断了,要系一个不是疙瘩的扣地。这里也能体现出麻丝的好处,如果是用尼龙丝线的话,手一滑一突噜,再加上它又不会像麻丝那样跟柳条产生相互间的磨擦,就会一突噜到底而前功尽弃。但是,麻丝就不同了,它会跟柳条越磨越紧。用尼龙丝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柳编用久了,尼龙丝会越来越松。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是几个要好的聚在一起边聊天边干活儿,可热闹了。
出嫁的时候,新媳妇都要带上作为嫁妆的柳编工具。我那时因为婆家有,所以就没从娘家带来。
编的过程中最难的地方就是在成型的时候,本来是平平地编著的,到了一定的长度就要把用来成型的木块撑在其中,勉强地使它撑出一个四方边缘。
另外,编的时候随心情变换一下形状什么的也挺有意思。但说来说去还是得有好材料才行。现在柳材已经很不足了。
编到头了,用竹框子合一下形状,然后用竹夹夹住再卷过来,这个卷边儿用的材料不是柳而是藤皮,边缘要留出缝隙来把藤皮织补进去。这个做好了就算完工了。
这个卷边儿的工艺我是跟一位86岁的老奶奶学的。过去,我们是不做这道工序的。在卷边儿之前就交活儿了,然后由专门的卷边工艺师来做。现在,我自己就能做下来全过程。
我那里没有弟子,只有一个60岁的妹妹最近心血来潮想要学。这个活儿我想我是要一直干到底的。
山野的深处生长着一种叫“藤蔓”的植物,用它的茎上抽取下来的丝织布,就是“葛布”。不要以为它仅仅是很平凡的丛生植物,它的丝却是洁白而有光泽的。
在很久以前的日本,人们就已经开始利用采集到的植物的丝来织布了。现在,管这样的纺织品叫“古代织锦”,日常生活中有的依然在用。
静冈县挂川市的“葛布”就是其中的一种。过去这个地区曾经有过很多的“葛布作坊”,而现在只剩四家了。他们织的坐垫套、手提包、门帘、墙纸和帽子都是平常的生活中用得着的东西,也有些历史悠久的,像上下身分开的礼服、古代玩踢球的游戏时穿的裤裙等传统的服装也在做。
看着把一根根细细的丝线放在手织机上,再慢慢地织出布来这一没完没了的过程,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这种“古代织锦”虽说是采草木的丝来进行纺织的,可在它的背后却有着许多繁杂的程序。
一根藤蔓采回来以后,要经过煮、让包含在茎丝上的纤维层剥离掉、发酵、江水的洗涤、干燥这一系列的程序以后,才轮到可以拉丝。拉了丝还要把它们一根根地系在一起,结扣儿的地方要处理得很细,不能影响织出布的美观,这些都是需要靠人的手工来完成的,同时也是很需要时间的。
又因为它们是来自大自然中的材料,所以还存在着季节的问题。只有在那一段特定的时期才能生产出东西,因为大自然只在这时期提供原料,这跟工厂里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制造出来同样的商品是截然不同的。
这些以自然为伙伴从事劳作的人都有一本“自然日历”,他们会合著自然的变化来安排自己工作的日程,还有一个巧妙的地方,通常这样的活计有年轻人能为的,也有上了年纪、身体不再硬朗了的人能做的。总之,人在每个年代、每个阶段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川出茂市是葛布作坊“川出幸吉商店”的第四代传人。他的商店兼作坊就在挂川市内,他是以织布为主,丝线是靠左邻右舍的农家人给提供。他把织“葛市”的材料和织机都带到了我们的现场,给我们演示了传统的织法。
川出茂市口述:
我是川出,“川出幸吉商店”的第四代传人。我织了一辈子的“葛布”。我们的工作就是采回植物的藤蔓,取它们的丝来织成布。现在;挂川市里有四家织“葛布”的,可是,除了“葛布”,其他的什么都不织的仅我一家,他们有的也织麻或别的材料。这种工艺只有我们挂川有,别的地区都没有。五年前,岛根县温泉津镇曾经有人说他们那里在过去也曾采过藤蔓,因此到我这里来学习纺织技术,也就是说岛根县从五年前开始有了这个工艺。
抽取藤蔓上的纤维这一程序,我是请位于离挂川八里远的山坳小村——仓真村松叶地区的老婆婆们帮忙做的。挂川市位于静冈跟洪松之间,从挂川往北一里的深处就是仓真材和樱木村,藤蔓都是在那地采集的。我们委托的人在樱木村有6人,仓真村有6人,和起来12个人。
我用的藤蔓就是很普通的,跟野生在堤坝和空地上的那种是一样的。藤蔓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缠绕在树上的,一种则是爬着延伸在地面上的。这两种中用的最多的还是爬在地面上的那种,因为它会从很多的“关节”处长出新芽,并延伸得很长很直。而缠绕在树上的那种总是扭扭曲曲的形状不够好,拉的丝也不会很直,这种丝是不能用来织布的。
为织布而采的藤蔓一般是小孩子的小手指那么粗,六七米长的。这样的藤蔓从每年的6月到10月都可以采集到,而且都是当年的新芽长成的,尤其在盛夏更是最好的采集季节。把爬着长在地皮上的藤蔓割下来,这个操作看起来并不十分难,可是,要采50公斤的藤蔓才能出1公斤的丝线,1/50的比例。而且这抽丝拉线的过程也都是纯粹靠手工完成的,很费事的。
采回来的藤蔓先要在大锅里煮一下,然后把它们都铺在一个长1米、深30公分的正方形洞穴里进行自然发酵,以使它们的表皮腐烂,之后,拿到江里去洗并抽出藤蔓中间的芯,再下来就可以拉它们的丝了。
用葛布做游戏时穿的裤裙
藤蔓这种纤维的特征就是既结实又轻便,还有像绢那样的光泽,所以,从古代开始人们就用它来做礼服了。
放在会场的入口处展览的是古代的一种玩踢球游戏时穿的裤裙。现在,京都还有人会订做。今年已经有八匹布的订货了,正在加紧织呢。
从前,那种踢球的游戏在宫廷里很盛行,据说几千年前用的就是挂川的葛布,因为葛布可以用水洗,并可以反复地穿。
最早,是挂川附近的主妇、婆婆们觉得这种葛布很结实,就用它来做干农活儿时穿的衣服,然后慢慢地才越做越细,种类也越来越多起来了。到了镰仓时期(1185一1333年),骑马时穿的裤裙也是用它做的,江户时期(1600~186年)更用它来做礼服和各种各样的裤裙,甚至还用它做蓑衣。
现在,像裤裙这样的传统衣服很少了,因为需求量不多。但是,从明治3年(181年)开始这里的人们就尝试着用藤蔓的丝来织隔扇上的布了。
我们家的第一代其实是靠做和服的布料起家的,他们织出的用做墙纸的料子还曾经在东京的展览会上展出过,并获得了极大的好评,甚至连美国和欧洲也纷纷开始把葛布用来当墙纸。那一时期,我们挂川地区每年都要出口上万匹的葛布。但遗憾的是,后来韩国出现了便宜的葛布,这种手工制作的工艺被劳动力便宜的地区占上风是理所当然的。就这么一来,我们那儿原本四十几户的葛市作坊最终就只剩下四户了。
韩国本身就是个出藤蔓的地方。从明治28年(1896年)开始,我们那里的人们就已经把韩国出的藤蔓跟挂川的藤蔓合在一起用了。在李承晚政权被朴政权取代了以后,韩国的出口一下子紧缩了,进到日本来的韩国藤蔓少了,材料的不足也是导致作坊关闭张的原因之一。
藤蔓也算是日本的特产吧。除了取它的纤维以外,从前修造堤坝的时候,为了不让铺在堤坝上的上掉下来,都是用种藤蔓来做护围的。昭和25年(1950年),还曾经从我们那里往美国运送过几百公斤藤蔓的种子,现在,就连华盛顿的白宫附近都爬满了藤蔓,可是,美国人把藤蔓叫做“猪草”,他们好像不太喜欢这种植物。
上次我去美国的时候看到高速公路两旁的高墙上长满了藤蔓,美国人在那儿“猪草”、“猪草”的骂骂咧咧。
用野生的藤蔓做丝
采藤蔓的过程我都拍了录像,可以边看边听我讲解。地点就是我刚才说过的那个樱木村。这里的藤蔓质量好是因为这里有条江,江水很干净的缘故。还因为它们是长在坡度很小、面积很广的茶园的埂边上,广阔的面积很利于藤蔓的伸爬和成长。
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才能采到天然的藤蔓,而且还是那种爬在地皮上自由延伸着成长的。一根足有七米长,你只要找到它们的根,然后尽管往回拉就是了。
到了8月以后藤蔓就会开花,所以,取它们的纤维只有在6、、8月新芽成长的时节最好,新芽的成长趋势是很旺盛的,它们一天能长0公分的长度。采好的藤蔓捆在一起放在大锅里煮15到20分钟。现在,我都是请七八十岁的老婆婆们帮忙做这个。煮过以后拿到江水中去冷却,必须得是江水才行,因为,从这儿往下的每一道程序都离不开江。用江水冷却了以后,下来是放进长宽都为1米、深30公分的正方形窑坑里,先在坑的底下铺上满满的一层草,把藤蔓放上以后再铺上满满的草,让它发酵。这时候如果使用的草是艾蒿或蒲公英的话,就会把藤蔓的纤维染上颜色,所以,草要铺芒草或茅草。
凉爽的天气下,发酵需要32个小时左右,表皮腐烂得像烂泥一样了,再拿到江里去洗,把烂泥样的表皮洗掉,就变成洁白色的藤蔓纤维了,中间的芯也在这个时候抽掉,只有在湿润的状态下芯才好抽。
用做纤维的部分正好是表皮和芯之间的那层薄薄的皮,也叫“韧皮”。抽掉的芯其实还可以编笼筐之类的东西,藤蔓的全身没有浪费的地方,根部能出淀粉。
从50公斤藤蔓中提取到1公斤纤维
我家的第一代开始于江户时期,那时候,日本全国有很多地方是做这个工艺的,比如:杨木县的茂木、岩手县、茨城县水户附近的大田,真是不少。现在却只剩下挂川了。
因为这种工艺是在夏季进行的,所以,出没于水里水外的会感到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