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忘于江湖
周小晚觉得,没有什么比现实更具有戏剧性,就如眼前,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从车上下来,两只手推着车子,站在两人面前,明亮的眸子瞧着他,温声道:“秦致庸,有话能好好说麽?不要吓着小孩子。”
很温婉和善的一个人,声音也是那样柔和悠扬,秦川瞥一眼她身后虎头虎脑的周小亮,笑一下:“放心,我不会吓到他的,有事跟你说。”
他跳下三轮车车厢,往一条偏僻地小路上走,组织着语言,准备接下来的谈话。可他正准备开口时,发现周小晚站在原地没有动,并没有跟过来,显然并不想跟他单独待在一起,或者说是害怕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摇头失笑,他又发现周小晚的一大特点,倔强和胆小。
原本,想两个人在一起,说一些私密的话,可以避开李勇那孙子和他弟弟。不成想周小晚不给这个机会,他只能重新走回去,回到道路上。盯着那张面容,他有些无奈,放低声音道:“以前的事,我不想找理由解释,你就当年少荒唐,谁没有飞扬跋扈为谁雄,我也不例外。”
他看着远方,目光变得深沉悠远,声音也是如此,接着说:“但,还是要说一声抱歉,对你造成的困扰,我很遗憾。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你放心。”
“你是要上大学,去大城市,而我,只能在县城里摆摊做生意。你学成归来,分配到政府单位,成为工薪阶层,会和那些干部子弟结婚。而我一事无成,只能继承家业成为农民,娶一个村姑当媳妇。我们两个的差距会越来越大,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追到你。”
“所以……”他顿一下,目光落到周小晚脸上,有些释然,道:“我放弃了。”
他说完,好似真的放弃,全身很轻松,再看着有些愕然的周小晚,真诚道:“明天就是中考,预祝你考一个好成绩,不管是中专还是高中,都可以心想事成实现理想。”
“这支笔……”他从兜里拿出那支钢笔,摩挲着,递过去:“送给你。就当做我对你几年来骚扰的补偿,或者临别的赠送。不管我走后,你是丢掉也好送人也罢,都和我没关系。送出这支笔,只要你接住,以后……我们……”
“便相忘于江湖罢……”
……
“相忘于江湖……”等人走后,周小晚捏着这支钢笔,喃喃自语。
“姐,甚麽是相忘于江湖?”身后的弟弟周小亮奶声奶气问道。
这一声询问,似乎将她从深思中惊醒,她回过神,才发现三轮车不知何时开走,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她手里捏着钢笔,却不知该装进口袋还是扔进水渠,这支笔就像烙铁一样,让她的心紧跟着发烫。
“小弟,这件事,你垕给答和娘说,好唍?”鬼使神差的,她希望小弟能三缄其口。
说出来后,她却有些后悔,正欲解释,可周小亮听话般地点点头:“好啊,姐姐你让额不说,额就不说。不过,姐姐你可得给额买糖吃才行。”
还真是一个吃货,周小晚哑然失笑,熄了刚才解释的心思,心里徒然松一口气。
一路推着自行车走着,走着走着,她才察觉不对。刚才,那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是从秦致庸嘴里说出来的?那些富有哲理的话语,是出自于秦致庸之口?她很难相信,跳脱顽劣的少年,会变得如此沉稳理智,没有往日那般毛手毛脚,竟隐隐透露着一丝忧郁。
她想不通,不就是被人捅了一刀,然后进医院躺了几天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脱胎换骨。她甚至不乏恶意地想,为什么不早被人捅,能早几年长大懂事就好了。
“呸、呸、呸!”这个念头太过恶毒,摇摇头,她扔出脑海。
“自庸,看来你是真放弃周小晚哩,打算换一个目标?”另一边,骑着三轮车的李勇惊疑不定。
“呸,你瞎说甚麽……”秦川回神,重重地拍打一下他的肩膀,有些恼怒:“你话怎么这么多,该干嘛干嘛去,再提这事,额跟你急。”
“嘿嘿……”李勇嘿嘿一笑,终于不再多说,想起另一件事,又道:“周元定,张强,王天夫,林新梓,杨义德,那几个,都问你在作甚?他们也想过来,能挣钱就一起干。”
闻言,秦川沉默一下,这几个人的形象依次浮出脑海,沉吟着,作出决定:“先让等着,安心考试,中考结束,再来找额。”
“行,额跟他们说。”
……
下午从城里回来,三轮车上满载一车厢的东西,坛坛罐罐瓶瓶盆盆,还有一碟碗,几十双筷子,一些必要的器具,等等,都是吃饭做饭的家当。
嗯,都是新的。
这东西其实自家就有,虽然不多,但几家搜刮一下,凑个齐整并不难。但秦川依旧买了新的,不听旁人的劝。无他,卫生尔。新的,看起来总比用了多少年,厚厚的一层老污渍的好吧,顾客看起来用起来,心里也舒服。
这就是客户体验效果,互联网企业最注重这个。
买完东西,又挂掉十来块钱,还是精挑细选讨价还价的。看着越来越薄的积蓄,秦川心里着急啊。还剩一百圆,要是这门生意黄了,他可真要喝西北风了,到那时,也没脸见秦老头,以后再别想说做生意。
下午将东西卸到李勇家,再回到家,他啥事都没说,找了个编织袋,打开面柜就往里面装白面。可把秦克明一阵心疼的,紧皱眉头,苦大仇深,旱烟也不抽了:“你还真干哩?”
“当然。一百圆都花出去哩。”秦川不急不缓。
闻言,秦克明那个心疼,愣在原地,半晌,忽然道:“真是个败家崽!”那几斤白面,要五个人好几天吃,已经够他心疼的了。别说一百圆,搁包产到户之前,大队公社一年干的工分,一年到头最多能领九十圆。这混账一出手,一年的积蓄就没了,他那个心疼啊,心里已经开始后悔。
秦致尧刚刚从地里回来,正看秦婧做题呢,听到答在骂人,走过来询问:“刚刚是自庸回来?怎么人不见哩。”
秦克明还在生气,没好气地回一句:“管那么多干甚,快去做饭,他晚上不会来吃哩。”
莫名其妙受气,秦致尧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的性格好,只是心里无奈叹口气,应一声“好嘞”,转身就钻进厨房。
看见长子的木讷,幼子屁都不知道,还乐在其中同秦妮过家家,秦克明又一阵气,重重地哼一声,出了门。
那边秦川出了门,直接拐到李勇家,选定的基地。
他家里人多,这几天秦婧考试,他不想吵到她让她分心,又不能等考试结束。再一个,他们家和三叔秦克信在一个院子里,屁大点事,对方就知道了,会搞得沸沸扬扬。而卖凉皮这事,他暂时不想让人知道,便只能另选地。
好在,李勇家里宽敞,人又少,他便选这。选址完毕,便正式动工,开始做秦雍凉皮。
雍城和秦城相邻,历史上统称雍州,分分合合渊源颇多,民风习俗近乎一致,这凉皮的吃法做法也别无两样。可以说,秦川做的都是雍城和秦城最地道的美食,根植于市井小巷,是最地道的民俗小吃,没理由不被关中冷娃接受。
“开始。”
见所有的东西都已准备好,秦川意气风发,记住198年6月19日注定载入史册的日期,大手一挥,一声令下开始。唯一的员工,也是唯一的副总经理,唯一的副董事长,李勇,开始和面。
两个小男人,在农村一间厨房里,开始后来备受流传的创业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