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欢而散
晚上,煤油灯盏下,秦婧正在给秦川擦身体。
他静静地躺在炕上,上身脱得精光,赤条条地趴在炕上,露出小麦色的脊背,只见脊背上的几道青紫的伤痕还有流血处。秦婧拿着热毛巾擦下伤口,将残留的血渍全部擦干净,又放回装满热水的脸盆淘洗。一边清洗伤口,她一边暗暗叹气。
秦克明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紧锁,突然说一句:“你就黄烧出这来,江受伤不好好养着,跟上人家鸡蛋着弄色到来。”
老头知道抢水械斗不能避免,但秦致庸不知轻重,自己的伤还没好就冲进去,一旦出了事怎么办?谁负责。老头真是恨铁不成钢,前几天才见他有一点懂事,原以为会有改变,没成想现在还是一个球样。既恼怒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气他不长记性不长进。
“额今日不出头,明早曹哈有事,旁人谁出头?这件事情全村人同进退,谁胆小怕事,以后村里人莫人帮他。如果不想自绝于村里,必须出头。你不在,哥不在,小婧是女娃子,额不上谁上哩?”秦川笑着温言解释。
“答,二哥也是为家里,你就垕生气哩。”秦婧待在一旁帮忙劝道。
理是这个理,老头也知道,但是一想下午那个动静,他心里就怕。三个人被打成重伤,已经送往卫生院,万一秦致庸再有不测,那可叫他这个半截子入土的人怎麽办?几天前,听到他出事被人捅刀子的时候,他已经天榻一次了,今日又一次,差点吓个半死。
“呼……”秦克明想想就后怕,冷哼一声:“就你能。”说罢,他瞥一眼身上青紫流血的伤口,有些心疼,更加生气,跺跺脚直接出门,眼不见心不烦。
老头一走,咬紧牙关坚持的秦川放松下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嘶……”
见答走远,秦婧才露出一丝笑容,看着他身上的伤痕有些惜疼,嘴里却挖苦:“看把你能的,你就不知道躲一哈,还真刀真枪去干。”她见秦川苦笑,又好奇地问:“后来怎麽样哩?”
秦川回来才不久,他在南川干仗,同张家庄人缠斗没十分钟,东亭村人就将张家庄人打的溃不成军,这仗算是打完。可打完却并不算完,因为还要处理伤残病号,同时乡里的干部已经得到消息赶来,还要镇上派出所也有公安过来,就是为处理这一地方群体事件。
面对抢水械斗这种事,乡政府一直很头痛,每到农忙季节,十里八乡的经常发生这种事,防不胜防。以至于他们天天都紧绷着一根弦,一听到消息,立马派工作人员赶过来,同时联系公安紧急处理,这都有了经验。
可即便如此,抢水械斗这种类似事件并没有得到遏制。
之前,听人说会有公安过来,秦川和几位小伙伴很明智地溜走,并没有在原地逗留,也没有进村回家,而是溜到龙泉山一直跑上终南山。差不多估摸着公安撤走,他几人才下山回家,回来时快天黑了,刚到家就被老头一顿臭骂。
“不知道哩,只知道公安抓了几个人,罚了几个人,估计过几天会放回来,莫事,垕操心。”他想着,慢慢道来。
这种事情其实很难管,问题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就算抓了人,顶多拘留几天又放出来,顺便交点罚款。过十天半月,还会有其他乡镇农村的人同样犯事,人被拘留一批释放一批,过一段时间又是一批。这样的情况,政府怎么管的过来,还是以乡镇干部训导教育,公安批评罚款为主。
秦川知道,直到后来九十年代,乡镇里成立治安联防队,这种情况也未能改善,完全改变还要归功于南川渠修通和龙泉水竣工,也就是农用水紧缺问题彻底解决。
“公安在村里也抓人,只要找到身上有伤的,便准备抓回去。村民求情,才罚款了事,每个人罚三块钱哩。幸亏你跑掉,不然一抓一个准,今日卖凉皮的钱全莫哩。”说到这,秦婧笑出声来。
秦川嘿嘿笑,有些得意。
今天他心情极好,并没有因为受新伤而变恶劣,主要是因为卖凉皮的情况良好。之前,第一天他在县城那农贸市场门口摆摊,中午的时候就收摊,只卖四圆钱。而下午这段时间,卖凉皮的三轮车和装备空闲停放,也太浪费东西。他想了个法子,下午再出几锅凉皮,骑车走街串巷进村庄,又能赚一个下午的钱。
从第二天下午开始,到今天下午,三个早上进城摆摊,两个下午进村转街,获得的收益蛮好,这证明这样的调配是合理的。
利用定量的装备,延长工作时间,提高工作效率,增加劳动成果。
果然,当今天下午的数据出来,让秦川大吃一惊,下午进村转街的收入,竟然超过在早上进城摆摊的。三个早上摆摊,销售数量在八十来碗左右,还有近二十碗免费送出,销售总额在四圆钱附近。而下午进村,能卖出一百二十碗,没有一碗免费送出,销售额在六圆附近,比进城摆摊多一半。
这数据显示,农村战略比城市战略更可行,这个结论把秦川三人吓一跳,没想到农村人比城里人更有钱。
“你垕笑。”看他太得意,秦婧忍不住泼凉水:“今日的事情,以后再垕干哩。不然,额答应帮你行人的事,额也不兑现哩。”
闻言,秦川顿时脸色一垮,急忙举起手投降:“好好好,额再也不敢哩。”
……
第二天大半夜,秦川从炕上爬起来,尽管身体酸痛得要死,但他依旧坚持起身。
这时,鸡都还没叫,黑咕隆咚的,秦婧也从炕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来到厨房。她准备点煤油灯盏,被他拉住,这煤油可贵着哩,要是被老头撞见,又得挨一顿骂。他从黑暗中摸索着穿上衣服,洗把脸,便和她一起出门。
两人一块来到基地,李勇已经起床,准备动工,三人开始做准备工作,没多久,其他人陆续到来。
今天来的人,还是秦川秦婧李勇三人,外加周蓝周小月李玉莲一共六人。这六个人,周蓝和周小月他很满意,想吸收她们成为核心成员,可现在还不到时机,只能作罢。剩下的李玉莲,这个人干活只出七分力,嘴比较碎,对他的话不是很听,再这样下去他都想踢她出去,一直在找一个好时机。
回到现场,离基地最近的李玉莲最后一个起床,拖拖拉拉的,这时他们五人已经将面团全部揉搓成淀粉糊,下一步只需要再蒸馏便可。
见李玉莲过来,笑嘻嘻开玩笑,秦川懒得理她,自顾自做手头的事。
活一直到快七点才算完,一车的装备和三盆凉皮全装上三轮车,本来今天早上的摊轮到秦川出,下午换李勇进村转街。但因秦川受伤比较重,李勇执意替换他:“自庸,你垕去哩,缓一哈,下午再去,莫在这一晨。”
周小月也劝:“你不来高也能做完,你不信,非要来。早上就垕去哩,下午也不迟。”
见此,秦川实在是懒得动了,便只好答允:“行,小勇兀你去,快中午那会儿额再上来。”
等李勇骑着三轮车一走,秦婧紧跟着骑着二八大杠离开,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几人边吃着热乎乎的凉皮,他刚吃完起身,便瞧见周英一颗小脑袋在门外探。他笑道:“进来啊,门外待着作甚?”
说完,他自己调一碗凉皮,舀好汤拿一双筷子递过去:“快趁热吃,大家都熟人哩,还这麽见外。”
周英嘿嘿一笑,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埋头便吃。
李玉莲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可突然瞥见他对周英笑容和煦,之前对她懒得搭理,相比之下真是天壤之别。不知怎的,她心里有点不舒服,这会儿抬头看见周英清秀的脸,怨气上涌。她心里有气,闷声直接开口道:“在座的都是干了活,才能端起碗吃凉皮。有的人脸皮真厚,天天来蹭饭吃,不要脸皮。”
能每天见到周英,看到她青春年华多靓丽,秦川心情极好,嘴里正哼着小调,突然听到李玉莲说这话,暗道不好。再看周英,她吃凉皮的动作忽然僵住,吧嗒一声筷子掉在桌子上,脸色涨红。
他徒然脸色铁青,站起身横眉冷对,指着李玉莲大怒:“李玉莲,你不想干就滚。别仗着这是你家,你就欺负人。今早高把活快干完你才来,你还有脸说别人,真不要皮脸。”
他突然破口大骂,其他人都很吃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可这已然来不及,因为心高气傲的周英,受不了李玉莲的说三道四,一把放下碗筷,已然夺门而逃。她被气哭离开,他想立刻追出去,脚步动了一下。周蓝比他反应更快,急忙追出去,背影消失在门口。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两个人一前一后抱怨和怒骂,这都是在不到几秒的时间里发生,屋子里只留下尴尬的周小月,和他二人。
见秦川对她这样,李玉莲难以置信地同时深感屈辱,涨红着脸双手叉腰怒视着他:“小屁孩,卖了几天凉皮,真当自己是盘菜?老娘早就想不干了,整天臭着个脸给谁看。告诉你,这是额家,要滚也是你滚。”
最后,自然闹得不欢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