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闯相府
从骊华清醒之后,她就在观察这个院子和院子出入的人员,这个院子周围极其安静,一天之内几乎听不到任何院外的吵杂声,说明它地处偏僻,从仆人的衣着打扮和言行举止来看,这是一座官家府邸。
这所院子虽然装饰看似质朴,但其实所用之物皆为上品,单说这用来铺地的灰狐毛就不是一般官员可以享用的,既然是高官,那这座府邸构造必定仿照宫闱布局以显尊贵,在这样的府邸里如此僻静的地方可不多,如果她所料不错,这座沧芫院就位于整座府邸的东北角之上,所以只要出了院门,向南行,路过主客堂后再向西走就能看见直通府邸大门的主客道,既然要偷偷潜逃当然不能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出,正门旁的西南角通常设有角门,专为从外运入日常蔬菜瓜果等通道,此通道则为逃跑的绝佳之处。
规划好路线,剩下的就是解决守卫的事的,沧芫院日常进出的婢女只有四人,白天四人都在院里各司其职,晚上一人轮流在园中守夜,园中的人手好解决,想要平安无事的逃出去,最困难的是要躲过府内巡视的侍卫,这个或许会难倒很多深闺女子,但却困不住她骊华,即使现在脸伤未愈依旧裹着白布,她也能想到法子逃出去。
骊华的母后霍王后还在世的时,她作为黎国唯一的王室后人,一直是被给予厚望,骊华早些年的教养功课都是按照严苛的王室礼法来的,奈何骊华天生不喜约束管教,做了很多离经叛道之事,少不了被王后责罚,甚至被关在宫内不得外出。可骊华向来不会轻易服软,为了逃出宫墙不知耍了多少花招,虽然成功的不多,可就在这一逃一抓中,练就了她过人的审时辨位之感,以至于她在偌大的王宫之中可以躲过层层守卫,来去自如。到后来,她再不受制约可以随意出入宫门,洛川城中亲贵高门的府邸又成了她玩闹的新天地,明镜玄堂她偏不走,故意施展各种歪招混进去,折了这家精心栽培的寒梅,挖了那家桃花树下埋了二十年的陈酿,还碰巧撞见了深宅大院里的不少秘闻,城中达官显贵都对此怨声载道,奈何骊华公主身份尊贵,飞扬跋扈的性格多半也是黎王宠溺的结果,所以他们只能心里气恼,无人敢在黎王面前抱怨。
某日夜里,一切都准备妥当的骊华算准了时辰,支走了婢女后,偷偷溜进了旁边的小厨房,倒掉了水缸里的水,用火石点了被她加了料的木柴堆,不一会儿零星的火花冒了出来,滚滚的浓烟瞬间溢出了厨房,骊华看时机已到,便大喊道:“救命啊,着火了...救命啊。”说着便向外跑去,很快她的叫声吸引来了婢女和门外的守卫。宅院深处就怕起火,看着越来越多的黑烟,所有的人都开始害怕慌乱起来,有的拿着木桶去打水,有的去搬救兵,有的已被这阵仗吓得魂不附体,而此时作为始作俑者的骊华,打着帮忙旗号提着木桶顺利的走出了这个小院,跟着人群走到半道,她便拐进了通往主厅的府道,起火之地在东北方,救援的侍卫都会向这个方向增加人手,只要她向西穿过主道再往南走,基本上可以躲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经过主厅的路上虽然遇上几个仆役和婢女,但都被她趁着夜色轻松躲过,眼看就要穿过主厅向南拐时,“快,府中着了明火,公子命令各门加强守备,”领头的侍卫说着,便匆匆地带着一队人手朝南走去,多亏骊华眼疾手快躲了起来,否则就被发现。看他们去的方向正是她要去的西南方向,心里不由的一紧,看这情况角门是去不了了,她点的火可持续不了多久,必须尽快找另一条出路。
然而还未等骊华细想,身后也传来了有力的脚步声,心道一声不好,骊华拔腿向北跑去,跑了一会儿看见一片竹林,就二话不说的钻了进去顺利躲开了身后的侍卫。在原地喘了两口气的骊华不敢多做停留,探出脑袋正要出去,却又缩了回来,有一队侍卫从竹林旁经过。这么密集的过往,骊华估摸着是有人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正在府里暗中寻她呢。看来出去是不行了,只能先找个地方躲一下了,说着便向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并不大,是有人刻意栽种的。出了林子,骊华便发现了一个小屋,屋子不大里面却很宽敞,一应用品俱全,像是个看喝茶之所,不错,这种地方通常不会有人来,在这里躲上一晚正好。因为不能点灯,一个人在黑乎乎的屋子里住一晚,饶是骊华胆子大,也多少有些心怵,便随手拿了架子上的一把匕首防身。正当骊华觉得万无一失之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来人了,这可如何是好?骊华凭着经验快速地扫视了整个屋子,宽敞是宽敞可就是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儿啊,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乱之中,看到帷幔后隐约有个衣阁,当屋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间,骊华刚好躲进阁中关上柜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暮笙,回到府中他便听闻沧芫院起火之事,急忙前去查看之后才发现事有蹊跷,起火的地方是柴堆,但木柴是湿的,这样的火烧不起来但烟却不少,很容易造成火势很大的假象,旁边的水缸是空的,明显是有人事先倒掉的,而火势起在这个时候而不是等到大家睡去,说明放火之人不想伤人,只想吸引人的注意罢了,需要这么做的陆暮笙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所以他第一时间加强了府中守卫,不管是正门还是各边角门都派人严加看守,只准进不准出,同时派人搜查各处寻找骊华,确保她不能离开丞相府。
安排好各项事务后,他便回了瀚林院等候消息,毕竟相府不小,搜寻是需要时间的,只要骊华没有离开,找到她是迟早的事,早就听闻骊华公主在黎国的各种事迹,今日一见果然没有辱没了她的名声。当陆暮笙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觉了屋内的一样,点亮油灯,眼角瞟了一眼空置的刀架,他就更加肯定屋内有人。陆丞相在东夷国权高势大,仇家自然也不会少,府中偶尔会来个刺客什么的,陆暮笙也是见怪不怪了。陆暮笙调动内息,立起耳朵听取屋内的呼吸吞吐之声。骊华无比紧张的躲在衣阁之中,眼睛透过衣阁上的镂雕不停地往外张望,突然她看见一双脚正慢慢的向衣阁靠近,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陆暮笙察觉来人似乎武功不高,吞吐之气都不懂的隐藏。陆暮笙已经确定来人藏在衣阁之中,他靠近衣阁运出内力,在柜门打开的一瞬间,将藏匿其中之人拽到在地,顺势以掌攻之,但当看清藏匿之人却是骊华后,及时收住了内力,掌风在离骊华头部三寸之处堪堪停住,骊华哪里见过这个架势,吓得大叫一声,拔出刀来自卫。
“怎么是你?”见到骊华,陆暮笙也是一惊,他的人在外面找,而她却就躲在自己屋里,真是歪打正着啊。“你....你不要过来,不许动啊!”骊华呵住了想要上前的男子,举起刀在身前胡乱的挥舞。“好,在下不过去,姑娘....先把刀放下。”陆暮笙不想吓到她。看到男子不再靠近,骊华的心稍稍的缓了缓:“听..听你刚才的口气,你认识我?”“这是在下的居所,姑娘也是在下请到府上做客的。”陆暮笙答道,她是他请来的,听着语气,骊华突然开心道:“哦,原来你就是她们口中的公子啊,是你救了我?”“不错,正是在下,既然如此,就请姑娘把刀放下,这样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不好。”骊华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刀,笑嘻嘻地说:“公子莫怪,莫怪啊,本...本来应该要向你道谢的,一场误会啊。”见骊华对他收起了戒心,陆暮笙便上前一步道:“无事,不知姑娘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看着近在眼前亭亭而立的玉面公子,骊华这才明白为何照顾自己的婢女在提到自家公子之时,脸上总是流露着少女的娇羞,本来以骊华的年纪应是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但京口茶竂的匆匆一面却让她提早领悟了这种感觉,想到这儿,骊华突然觉得.....这位公子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而且这种冷冷的语调总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突然骊华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之人,陆暮笙察觉到骊华异样,刚想说些什么,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在了脖间,“我想起来了,说,黎国王宫我们是不是见过?”骊华恶狠狠地道。不确定骊华是否真的记得他,陆暮笙打岔道:“姑娘.....应是记错了,我们....没有见过。”“少装糊涂?让我给你提个醒儿,当时你自称百戏团的人到黎国王宫,还出言侮辱黎国公主,这....你可还记得?”看来她还真是记得自己曾到过黎国王宫,可出言侮辱她这段,陆暮笙倒是真不记得。
看男子默不作声,骊华自以为揭露了其真面目,义正辞严道:“一会儿是百戏团的人,一会儿又是世家公子,一看就是另有所图,亏我还把你当成好人,走,我正要出府,你不如就送我一程吧。”说罢,骊华用刀挟持着他准备出门离开,刚走出大门,便遇见寻不到人前来回禀公子的几名侍卫,看到公子正被人挟持,众人都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但在看清挟持公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子他们要找的人时,又都松了口气,看来人已经找到了。
骊华并未注意到侍卫们的表情,她也是第一次挟持别人,紧张的不得了,她紧紧的握着刀把,生怕下一秒刀就掉了。“你...你们统统给我...给我让开,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快。”骊华故作镇定的大声说道,让她奇怪的是那些人看着自己,一动不动,好像没有丝毫的畏惧,骊华有些急了,她把匕首有往陆暮笙脖子上靠近了几分道:“你们...还不...快去,再不去,我可就真...真动手了。”陆暮笙不想进一步刺激骊华,就给一个侍卫使了个眼神,侍卫立马会意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姑娘这是准备要去哪啊?在下好再准备些干粮,若是路远迢迢姑娘也不至于饿肚子。”陆暮笙适宜地说道。想到自己要独身一人前往东夷国,不免心生胆怯,骊华弱弱的说:“我...我要去东夷国。”听到东夷国三字,陆暮笙失笑一声,原来这个公主确实在听黎王的话而不是有别的想法,便释然的说道:“那姑娘就不必奔波了,因为这就是东夷国,如果姑娘在东夷国还有亲人的话,在下可以....”陆暮笙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骊华打断:“我呸,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你说是就是啊,我要是刚刚说去炎国,你是不是该说这里是炎国了啊,你这个骗子。”听到骊华的话,陆暮笙着实有些无语了,要怎么向一个从来没有到过东夷国的人证明她就在东夷国呢,确实是一件麻烦的事儿,骊华装腔作势的吼道:“怎么...怎么这么慢啊,我的..我的耐心......”
话音还未落,只见一大队人马簇拥着一位身穿华服的中年男人而来,来人身着兽面罗纹锦服,众人见后皆低头行礼,看来他就是这个府邸的主人了。“父亲,您....回来了。”陆暮笙看着来人,恭敬地说道,来人正是东夷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陆云青,本来在宫中商讨国事的他,听闻家中出事,便立刻告假出宫。父亲?原来正主来了,正好,看着儿子在她手上,自己要的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好了,自以为是的骊华朝陆云青喊道:“你的儿子现在在我手上,快...快把我要马车准备好,再准备些干粮,对了...还要一些银钱...还有...”“够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陆云青急匆匆的回来,看到的却是场闹剧,气不打一处来的大吼一声,一下子把骊华镇住了不说,她手里的匕首也不争气地掉在了地上。
没了武器的她瞬间就被人押进屋去,“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骊华没好气的挣扎道。“这就是沧芫院的那位?”陆云青问道,陆暮笙行礼回答道;“回父亲,正是。”“一点公主的样子也没有,脾气吗,倒是不小。你也进来吧。”说完便向屋内走去。
侍卫把骊华押进屋内便退了出去,屋内现在只有骊华、陆暮笙和陆云青三人。陆云青看着脸上包裹着白布的骊华:“沧芫院的火是你放的吧。”骊华见自己被抓,大势已去便也再隐瞒:“不错,是我放的,怎么要我赔吗?当了这么大的官了,而且这么有钱,不会这么小气吧。”“哦,你怎知我是高官而且有钱呢?”陆云青好奇的问道。“先不说你这身兽纹服,府中布局多有仿照王宫之处,这种建制多半是王室督造,用于赏赐高官侯爵,所以你肯定是个大官。府内的饰物看似平常实际却大有乾坤....”骊华还未说完,陆暮笙就将其打断:“父亲,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安置吧,这些无稽之谈不听也罢。”“不妨事,为父倒是想听听。”陆云青挥手道。
骊华白了一眼陆暮笙继续道:“哼,别的也不说,就说养在沧芫院池塘里的红鱼,有人乍看之下会把它们当做普通的鱼,可实际上它是生长在南方海域诸岛的火瑛鳅,别的鱼红于鳞,而它却红于骨,鳞与肉均为质地透明,十分罕见且异常娇贵,据说只生长于温度较高的地方,所以沧芫院的池水并非普通的池水,而是地下的温泉水,故而沧芫院大火之时,我料定没人敢用池水灭火,只能去院外取水,这才有机会逃脱。”
“嗯,说得不错,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养的了这样的鱼?”陆云青继续问道,“这种鱼一般只有王室亲贵才能拥有,就算是顶富商贾之家也是养不得的。”骊华答道。“所以呢,你还猜不到这是哪里吗?”陆云青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们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这个公主观察力不错,可惜对政务却是一窍不通,“这里是东夷国的丞相府,在你面前的东夷国的丞相。”陆云青义正辞严的告诉骊华,骊华看着眼前这个一派威严的人,内心确实有些动摇了,但她又看了看旁边的陆暮笙,又有些不太确定:“你.....你说是东夷国丞相,那你...你把丞相金印拿出来,让我看看....”堂堂东夷国丞相居然需要靠金印来证明身份,陆云青觉得有失身份,但为了取得骊华的绝对信任,他必须这么做,于是向陆暮笙点头示意,很快有仆人端着金印呈了上来。看着如假包换的金印和印底的大字,骊华终于确认了她果真是在东夷国,而且还是在丞相府,等等,那这么说,这个人是陆丞相的儿子,那他去黎国见自己的父王是为了什么呢。
看到陷入沉思的骊华,陆云青先开口道:“既如此,骊华公主便放心了吧。”听道他称呼自己为骊华公主,骊华立马警惕了起来,“公主不必害怕,其实笙儿在救你回来之时,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黎王素来与我东夷国君交好,那日笙儿隐瞒身份觐见黎王,正是....受黎王相邀,希望若他日黎国不在,便将公主托付于东夷国,保公主平安。”听到此,骊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脸上的白布浸湿了一大片,她来到陆暮笙跟前,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问道:“是真的吗?我父王真的把我托付给你们了吗?原来他做了这么多,可我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陆暮笙扶着摇摇欲坠的骊华:“公主节哀,逝者已逝,一切......终归还是要向前看的。”说完,陆暮笙在父亲的首肯下,带着伤心哭泣的骊华回到了沧芫院,哭累了的骊华很快便睡了。陆暮笙看着熟睡的骊华有些担心,这个黎国公主实在太过单纯的,黎王和他都真心希望让骊华过上平凡安宁的日子,可如果父亲另有打算,那又该如何是好。他说给骊华的那句话,何尝不是在说给自己和父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