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国的一处别院内,一个女子紧握着身侧的刀柄,对着皓月一脸惆怅,丝毫看不出年节该有的欢喜,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南姬(南橘窈娘)姐姐,还是进屋吧,外面多冷了。”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女子微微侧身对少年道,“无妨,童儿若是无事,便早些睡吧,我眼下并无困意。”少年见状紧了紧身上的衣物,走出了屋门,将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在了女子的身上,

“我也不困,我陪姐姐待一会儿吧。”少年道,“姐姐,你总说我还小,不懂得什么君臣大义,所以你们做什么从来不让我知晓,可在我看来,能安然度日地活着便是最好的,就像我们如今在东夷,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比之前居无定所、风餐露宿不知强了多少......”

“童儿!”女子打断了少年,道,“大丈夫立足于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怎能只图眼前安逸,你还太小,很多事你还不明白,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女子说完便头也不回了走了。

少年也有些生气了,嘴中喃喃道,“总是嫌我小,我哪里小了。”说话间便向卧房走去,正巧碰到正在收拾铺床的丫头,看着丫头玲珑有致的身体,一个邪恶的念头浮现在少年的心头,他拦住正要离开的丫头,用力一拽把她压在了身下。

上元节后,天气日渐暖和起来,春风拂过大地,吹出片片生机,春雨滋润万物,郁郁葱葱的草木拔地而起,一切仿佛都预示着希望。按照往年的惯例,进入三月,正是春猎的大好时节,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平日里一向康健的武王却病倒了。

章琚宫内,太子、太子妃、大王子,王子嫔、三王子和几位肱骨大臣在外堂候着,内堂中几位医官正在给卧床的武王会诊,贤夫人亲在一旁侍疾,不多时,医官们商议后道,“王上....是感染风寒,需静养些时日。”说完便退下备药去了。贤夫人让候在外堂的众人入内,说王上有话要讲。等众人行礼后,武王有些艰难地起身道,“从即日起,太子监国,一切政务皆由太子决断。”

凤凛道,“儿臣遵旨。”

其余人道,“臣、儿臣遵旨。”

武王点了点头道,“嗯,太子留下,其余人退下吧。”

等众人退下后,武王对凤凛道,“你向来沉稳,处事果决,也到了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你来监国,父王很放心。”

凤凛道,“父王放心,儿臣定当全力以赴。”

武王道,“眼下比较要紧的是各郡郡守的入觐述职,若有不决着,多听听三公和御史们的意见。本王知你想改革吏制已久,想提拔些后起之秀来打破朝堂固化的局面,此时入觐正是个契机,放手去做吧,出了事父王给你兜着。”凤凛道,“儿臣明白,谢父王。”

因王上病着,太子担起了前朝所有事务,妘挽身为太子妃,除了尽儿媳的孝道,每日去章琚宫问安外,还要处理日益繁多的宫务。大约因为今年官员入觐述职的地方改在了东宫的应晖堂,所以东宫的迎来送往可谓是络绎不绝,妘挽一人疲于应对,便自请要了凝承微前来帮衬,太子那边并无异议,虽然有了帮手,但妘挽仍是忙得四脚朝天。

太子那边更加忙碌,因官员的升迁任免大多源自这入觐述职,所以大家都是铆足了劲儿给自己锦上添花,而太子则要从大量的奏报中评功论德,甄别出那些真正有能力为国家和百姓办事的官员,加以重用,同时还要考虑各大世族的利弊均衡,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丞相谢安为了这次入觐述职可谓是出力颇多,整日里忙前忙后,因为他的儿子谢弼已经离开惠阳三年了,谢丞相为了能使这个独子早早地回到惠阳,可谓是用心良苦啊。虽然他的儿子没有治栗内史之子王奕君能力出类拔萃,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要他这边多出些力,想来儿子留在惠阳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过了一个月,这次年后的入觐述职终于落下帷幕,作为主审的太子本应设宴款待众臣,但因为王上病着,所以一切从简,没有歌舞助兴,太子在东宫太冶池旁设下了流觞曲水宴,来款待前来惠阳的官员。

后宫妇人不得干涉前朝事务,所以即便身为太子妃的妘挽为这次入觐劳心劳力多日,也不得参加。若搁在往日,这些宴席妘挽是不屑于参加的,但这次流觞曲水宴不仅有各地的官员、朝中的大臣,太子更是邀请了很多久负盛名的青年才俊,如此便不再是平日里歌功颂德的那般无趣了。

太冶池旁有一处高高的假山,由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层峦叠障处有一空隙,空隙不大,但亦可容下身材娇小之人,且隐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面,轻易不会被人察觉,所以妘挽便带着丁香,在宴席开始之前早早地藏于这假山空隙之中。

傍晚时分,流觞曲水宴开始,众人向太子行礼后,便依次落座,凤凛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假山上片刻,然后给了王召一个眼色,王召立马会意,让身旁的一个小侍从立在假山的一侧。

宴席开场都是一些相互吹捧的场面话,等到酒过三巡,大家不再过于拘谨后,便有人起身道,“殿下,如今我炎国将士在战场上有利器加持可谓势如破竹,然攻城容易守城却难,在各国安插的探子和蓄意滋事的刁民挑唆下,很多无知的百姓被蛊惑,纷纷将我军视为仇敌,长此以往,百姓不能安心耕种,士兵不能安心打战,商人不能安心行商,此危矣。”

妘挽道,“说得有理,此人定是一位颇有见识的少年将军。”

凤凛道,“南宫祺少将军所言极是,攻城占领的一方城池,守城守的是百姓的人心,不知列位臣公对少将军所言,有何高见啊?”

只听一人起身道,“下臣认为,应当实施严厉的律例,对图谋不轨者处以极刑,杀一儆百,方能树立我炎国声威.....”

妘挽一边听一边摇头道,“虽说乱世当用重典,可这样的方法却会激发更大的矛盾。”

果然那人话音刚落便有人起来反驳道,“严酷的法令虽然能压制一时之乱,但却无法维持长久的和平,被强行压制的抵抗未来只会带来更猛烈的反扑。”只听那人道,“殿下,臣以为要想守好一方城池,需恩威并施。”

凤凛道,“本宫愿闻其详。”那人道,“正所谓‘不破不立’,臣以为攻城后需要做的第一件便是安抚百姓,要让他们相信我们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要带给他们更好生活的人,开粮仓、设粥棚、修屋舍、复农耕,让百姓们不再忍饥挨饿、露宿街头,如此他们便不会徒生恨意,其实百姓的需求最为迫切却也最为直白,此法虽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但却是治根之法。同时,再制定公正的法令,保护那些安分守己的百姓,严惩蓄意生事的恶徒,如此才能长治久安。”

凤凛道,“王大人言之凿凿啊。不知南宫将军意下如何?”南宫祺向王奕君拜道,“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受教了。”正当大家对王奕君投出各种溢美之词时,一个声音平地而起,“此法只可保一城一国数十年的安定,却难成就千秋基业。”此言一出,周围瞬间雅雀无声,大家纷纷向语出惊人者看去,目光直至最角落的一处所在,妘挽只觉声音有些耳熟,难不成....,不错出此大言不惭者正是柴桑。

王奕君毕竟是世族大家的公子,即使被质疑也依旧是一派淡然的神色,“敢问先生大名,请教先生高见。”柴桑先是向太子和众位宾客行礼后道,“下臣名叫柴桑,现下是布政属的詹士。”

果然等柴桑自报家门后,便有人道,“小小詹士,不过是个执笔罢了,竟如此大言不惭....”柴桑并未理会,倒是凤凛道,“今日宴席之上没有君臣,没有官阶,大家尽可畅所欲言。”

柴桑道,“谢殿下。敢问王大人,现下乱世已达百年之久,诸国也多有行大人之言济世安民之道者,可盛者或持续几十年,弱者不过十年,被灭者不计其数,难有百年不灭之强国,大人可知为何?”此言一出,大家议论纷纷,面面相觑,王奕君思索良久道,“还请先生赐教。”

柴桑道,“诸国割据自立一方,有不同的礼教、不同的化、不同的范令,一国灭,就会有新的礼教、化、范令取而代之,百姓如无根浮萍,不知其所归属,随波逐流,怎能立千秋不倒之基业。故下臣以为,要立千秋之业,就要统一九州的礼教、化和范令,而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统一字,如今九州之字杂乱无章,各行其,若日后炎国所占之地皆习炎国字,行炎国礼法,久久为功、代代相传,那么九州百姓就皆为炎国子民,皆忠于炎国君主,如此何愁千秋霸业不成。”

“好!”素来稳重的太子拍案而起,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越过众人,疾步走到柴桑面前,一拜道,“先生此策妙哉,解了本宫多年之惑啊!当受本宫一拜。”柴桑亦赶忙回礼,太子如此礼贤下士,众人自然闻言跟风而动,连王奕君都向柴桑一拜道,“先生之言,王某钦佩。”

“高明,高明,柴先生此言真是直中要害啊。”妘挽抑制不住兴奋之情,连拍了好几下大腿,果然弄出了些响动,离假山最近的宾客似乎有所察觉,频频向假山处探去,一旁守着的小太监,赶紧拍了拍腿,咳嗽了几声,向宾客赔了笑,方才糊弄过去。

妘挽从容自若地偷听,可丁香却是头一回,全程都紧张的不得了,生怕被发现了,丁香弱弱地问道,“太子妃,您怎么想着带奴婢来呢?奴婢读少,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妘挽看着丁香道,“就是因为你呢总是窝在宫里,我怕你将来出了宫受人欺负,所以才带你出来涨涨见识。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就是了。”

丁香‘哦’了一声道,“那....那些人都在讲些什么啊,什么天下为公,什么大道至简啊?我怎么听不懂啊。”妘挽道,“他们啊,他们在描述自己心目中未来九州的样子。”丁香道,“哦,原来如此。”

妘挽转头对丁香道,“丁香啊,你心中期盼的九州是什么样啊?”这一问似乎是把丁香给吓到了,“太子妃,奴婢什么都不懂,说不出来什么大道理,你可饶了奴婢吧。”妘挽摆手道,“谁要听那些大道理,我就想问你心里最真实、最朴素的想法。”

丁香看着妘挽,想了好一会儿才诺诺地道,“如果真的可以实现的话,奴婢对未来的期盼就是,再也没有战乱,大家不用为了躲避战乱而背井离乡,每个人都有饭吃、有地种。刮风下雨时有遮避的屋舍,天寒地冻时有厚实的棉衣。”

妘挽道,“只有这些吗?”丁香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嗯,这是奴婢心中最为盼望的,可也是相当难得的。奴婢就是因为家里穷,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被卖进了宫里,现在...连阿爹阿娘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丁香此时神情如常,仿佛那样的伤心之事并没有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妘挽安慰着拍了拍丁香的肩膀道,“放心吧,你的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丁香笑了笑,像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一样鲜活灿烂,“那太子妃,您呢,您心中的九州是个什么样子呢?”

妘挽目光灼灼道,“丁香你说的很好,可除了你所说的,我想要的更多。在未来的九州,我希望女子可以继承良田和屋舍,可以入学读识字,可以开店铺、设医馆、甚至入朝为官,若是习得一身武艺,或是仗剑行天涯,或是从戎守边疆,只要女子想做的就可以做得到....”一旁的丁香听着妘挽平静地娓娓道来,早已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天啊,这可是奴婢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妘挽笑道,“为什么不敢想,万一实现了呢?这天下后世绵绵,总会有这么一个‘万一’”。

是夜,凤凛看着九州的版图,兴奋的难以入眠,他心中似是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烧,如果以前只是一个念想的话,如今柴桑的话却让这个念想有可能变为现实,他在心中暗暗立誓,他要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成就千秋延绵的基业。

柴桑因为宴会上的惊人之言,受到了太子的提拔,官阶连升两级,虽仍隶属于布政属,但已经有了行策谏言之权。为了庆祝,一日傍晚,妘挽特意在陶然居摆了宴席,让周婷约了钟莹,柴桑约了南宫垚,刚巧岚烟也回来了,自从容瑾离开后,大家好久没这么齐聚一堂了。

南宫垚先举酒一杯向柴桑道,“先生大才,堂弟南宫祺自那日听闻先生之言后,日日感慨,对先生可是钦佩不已啊。”柴桑笑道,“承让,承让,南宫祺将军年少有为,将来必成栋梁之才。”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妘挽笑道,“今日不是在朝堂,大家都是相熟之人,不必如此拘谨,南宫将军开头整这么一出,到叫我们后面的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哄然而笑,南宫垚挠了挠头笑道,“妘公子说的是,”然后又举起一杯酒道,“今日若不是柴兄亲自上门相邀,我.....怕是出不了南宫府的大门,也见不到心心念念之人.....”边说边向小莹子那边看去,小莹子的脸颊刷一下红了起来,南宫垚堂堂七尺男儿,亦有些不好意思。

妘挽笑道,“朋友有难,我等岂会袖手旁观,只可惜作为外人.....我们终究帮的不多,关键还要看南宫兄的,我们在此预祝南宫兄马到成功。”众人都起身,饮尽杯中酒。众人落座后,妘挽朝岚烟使了个眼色,岚烟会意正要举杯,不想柴桑却先一步对张岚烟道,“那日宴上,在下见到了王奕君王公子,是个满腹经纶之人,想来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说完便独自饮下一杯,岚烟明白了柴桑话中之意,也回敬了一杯,两人近在咫尺,却似乎又远在天涯,妘挽见状赶忙打岔含糊了过去。

等聚会快要结束时,周婷对妘挽道,“三日后,我邀了家中姊妹和钟莹去城郊渭川边游玩,你若是想去,咱们一道可好啊?”妘挽无奈道,“你是不知道,如今我平日里有多忙,可谓是分身乏术,就是今天出来,都是我好不容易挪出来的时间,哎,今年的踏春怕是去不了了,你们玩得开心些便是了。”

回到东宫,妘挽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入睡,还要听辛禾禀报明日的诸多安排,不由地愁眉苦脸道,“为何周婷和钟莹她们就可以去渭川游玩,而我偏要困在这无穷无尽的琐事中脱身不得,想想就叫人生气。”说着,一拳打在了旁边的软枕上。

闻言,屋里几个小丫头都低头笑而不语,辛禾语重心长道,“太子妃,您的心该收一收了。太子将来定是要继承王位的,您作为太子妃未来是要成为一国之母的,处理的庶务、兼顾的人情世故只会越来越多,还是尽早.....”妘挽赶紧抬手,让辛禾打住,“什么....一国之母,越说越恐怖了,你还让不让我好好睡觉了.....”说着就把众人都轰了出去。妘挽躺在床上,想着辛禾说的话,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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