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宫府出来,拜别了柴桑,妘挽心中甚是烦闷,再过半月,谢家便要上门娶亲了,若到时还没有想出法子,那钟莹岂不是……妘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丹夏陪在她身边,两人就这么一直走了良久,丹夏突然拦住妘挽道,“主子,咱们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进了一家酒楼落座后,丹夏想着妘挽这几日忙着钟莹的事,总是食不知味,就点了些清淡开胃的小菜,可没吃几口,便听见门口一阵骚乱,一个想吃霸王餐的泼皮被店里的伙计给赶了出去,那泼皮不服,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妘挽本不在意这些小事,却听到邻桌的一人说道,“那人不是胡八吗,看来今天是输了不少,竟吃起了霸王餐。”又一人道,“你说这胡八三十好几的人了,没个正经营生,整日里游手好闲,还带着个瞎娘,居然没饿死,没被讨债的逼死,你们说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啊?”另一人说,“不知道了吧,嘿嘿,我可是知道一点儿,他们家啊.....可是和南宫家有些渊源的。”

一提南宫家,妘挽顿时来了兴致,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一人道,“和南宫家有关系?该不是这胡八....也是南宫家的私生子吧,哈哈……”那人道,“那你就猜错了,就胡八那贼眉鼠眼的样子,让他再多投几次胎,也是投不到南宫家的,不过他家和南宫家的那个私生子到是很有瓜葛。”

那人刻意压低声音道,“当年南宫垚的生母带着南宫垚千里寻父啊,南宫家的太夫人,就是南宫司马的母亲,是死活不让南宫垚的母亲进南宫家的门,南宫司马无法,只得将南宫垚的母亲安置在了别处,那时胡八的父亲还在世,曾是南宫司马的亲兵,因为负伤再也上不了战场,便派了他们家照顾南宫垚的母亲。”另一人道,“这个我听说过,听说南宫垚的母亲来惠阳不到一年便死了,说是什么思念成疾,郁郁而终。”

那人道,“你们啊,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日酒醉,胡八无意中说出,南宫垚母亲死时,他就在场,那女子面色乌青,七窍流血,死状极其恐怖,倒像是中毒而亡,而且尸身被胡八的父亲当天就给埋了。可也是从那时起,他家就好像有花不完的钱似的,你们说这其中蹊不蹊跷……”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她在丹夏耳旁低语了几句,两人便离开了酒楼。

夜幕降临,漆黑的街角闪烁着些许微光,胡八嘴里哼着小曲,悠闲地走着,突然被一块从天而降的黑布蒙住了头,之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再醒来时,他已身处一间小破屋,手脚都被捆着,嘴也被堵住了,屋外时不时还传来野兽的叫声,听着格外瘆人,正当胡八扭动身体想挣脱束缚时,两个蒙面人的黑衣人破门而入,他们手中的大刀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胡八哪见过这阵势,趴在地上鬼哭狼嚎般地求饶起来,一个黑衣人拿走了堵在胡八嘴里的东西,能开口说话的胡八急忙喊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啊。”另一个黑衣人道,“我们呢与你倒是无冤无仇,但是呢,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有人出钱让我们剁掉你一只手。”说着挥出大刀指向胡八,胡八吓得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道,“英雄饶命.....小的可是良民,良民啊.....”

黑衣人道,“看来你不仅手贱,记性也不是太好。”说完给另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便对着胡八狠踹了两脚,“哎呦,别打了,我说....我说...”胡八缓了口气道,“我....前日里顺走了同福客栈的两只鸡、偷了王老爷的狗卖了换钱,在赌坊里出了....老千,我真的只是小偷小摸,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啊.....”

“真的只有这些了吗?”黑人问道,胡八有些心虚点了点头,以为黑衣人会就此打住,然而迎接他的又是几脚,胡八眼看瞒不过去便道,“我.....还偷了...村头寡妇的.....肚兜...”黑衣人一挑眉,也不跟他废话了,“既然你都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龌龊事儿,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你的手我们就收下了.....”说着就提刀向胡八的手砍去,胡八猛然道,“我有钱....有钱.....我也能给你们钱。”

黑衣人收了手,嘲笑道,“你有钱?看你这副穷酸样,别是在糊弄老子吧。”说着又要动手,胡八眼看躲不过去,索性道,“南宫家.....南宫家能给你们钱......”黑衣人们相视一眼,大笑起来,“南宫家?你扯谎也要扯得像样点吗,南宫家?南宫家能给你这么个泼皮钱,还是把你的手交给我们更实在些。”

说着一把大刀就在快速地落下,眼看就要碰到自己的右手,胡巴不再顾忌大叫道,“南宫家的黄姑姑是以前南宫老夫人的贴身侍女你们带我去见她一定可以拿到钱...”胡八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刀锋将将在手臂上三寸停住,另一黑衣人说,“听着....倒是有模有样的,要是南宫家能给钱,一定比那五贯钱多。”黑衣人道,“可你....怎么会认识那个黄姑姑的?”只见胡八捂住嘴,摇着头,喃喃道,“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

黑衣人见状也未继续追问,只道,“兄弟啊,你也知道我们只是拿钱办事,只要有钱万事好商量,雇家那边给了五贯,你这边呢,我也不多要,十贯如何啊?”十贯买自己一只手,胡八觉得很划算,连忙点头。黑衣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呢就先在这儿将就一晚,等明儿我们兄弟拿到钱,定会放了你。”说完两个黑衣人便笑着出了破屋。

黑衣人出了屋躲到了墙角,卸去伪装后正是妘挽和丹夏,丹夏道,“公主,你说,那个胡八能自个逃出去吗?”妘挽道,“咱们特意留了个活结,只要不傻,应该是能吧。”

果然没过多久,胡八探头探脑地出了屋,眼看四下无人,跐溜一下便消失在了黑夜中。丹夏道,“公主,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要去查那个黄姑姑吗?”妘挽摇了摇头道,“如果你一直信任、敬重之人背叛了你,除非你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否则你是断不会轻易相信他人之言的,所以下面的事儿需要查,但是不需要咱们来查。”丹夏道,“公主,您的意思是?”妘挽道,“咱们只需要把眼下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他,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是夜,一身黑衣的丹夏施展轻功进了南宫府,虽然她功夫不错,但毕竟南宫府高手如云,丹夏亦是格外小心。可饶是丹夏再小心,刚进南宫垚的院子便被南宫垚发现了,“来着何人,敢擅闯南宫府!”南宫垚呵道,丹夏未多说什么,只道,“有故人让我给你带封信。”说完便将信甩给了南宫垚,然后飞身离去,南宫垚看来人并无恶意,亦未多做纠缠。回到屋中,南宫垚打开信,短短几行字却改变了他的余生。

应晖堂中,凤凛听着韩启的禀报,嘴角不自觉地轻轻扬起,“看来近日里,太子妃确实是不辞辛劳啊。”韩启躬身道,“殿下明鉴,这局虽是在下布的,但这最后一步,太子妃走的确实更高明些。”

凤凛把玩着手中的玉盏道,“其实南宫垚....未必没有怀疑过他母亲的死,但是人总是习惯于接受他愿意看到的事实,所以本宫一直在等,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去揭开这个疮疤。”韩启道,“殿下英明,殿下不仅给了南宫垚一个机会,也是给了他一个退路。”凤凛轻叹道,“本宫一向惜才,可惜啊.....他终不能为本宫所用。”

等待的时间总是最难熬的,妘挽不知道南宫垚会不会相信,也不知道南宫垚相信之后又会怎么做。太阳东升西落,有些事情每天都会发生,但有些事情也会在某一天不经意间地出现。南宫府一个老姑姑突有一日留说要回老家,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一同消失的还有几个仆役,不过大户人家吗,这些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些见怪不怪的小事罢了;一家开在城西街角的药铺不知怎地关了门,药铺老板常年卖黑心药,总是以次充好、缺斤少两,所以大家都觉得定是他阴沟里翻船,跑路去了;某日一早,城门刚刚打开,有人就瞧见胡八带着他的母亲头也不回地出了城去……

一日,南宫垚约了南宫祺进府一聚,等南宫祺来到含枫院时,只见一袭蓝衣的南宫垚在翠柏下长身玉立,自己的父亲曾说过,整个南宫家最像年轻时候南宫硕的就是南宫垚,一样的热血豪迈,一样的神采飞扬。南宫祺比南宫垚略小几岁,一直以来他把南宫垚当做心里的战神,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如他一般驰骋疆场。南宫祺虽然出自旁支,但才思敏捷、思想开放,是南宫家为数不多的能同南宫垚说得上话的人。

两人在树下饮酒畅谈,好不快活,酒酣时,南宫垚从怀中拿出一本递给南宫祺道,“我把这些年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记录在册,兴许对你日后有所助益。”南宫祺倒是没有推脱,立马接过笑道,“谢谢堂兄,这么好的东西,你真舍得给我?”南宫垚笑道,“好东西,当然是要拿出来分享的,不然......除了你,怕是也没有人愿意看这东西了。”

南宫祺道,“那是他们不识货,不过与其看,你下次出征带着我岂不是更好。”南宫垚没有言语,一口饮尽杯中之酒,“若是....我以后不在了,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如今局势虽乱,但只要你保持初心,能不计个人得失,以救济天下为己任,那我想....你自会有一个满意的归处。”南宫祺一拳锤在了南宫垚的胳膊上道,“说什么呢,什么你不在了,这么晦气的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来罚酒三杯。”南宫垚笑道,“好,我自罚三杯。”

一夜,南宫垚备了参茶给尚在处理公务的南宫硕问安,想起南宫垚为了那个女子的癫狂之举,南宫硕本要训教些什么,但看着南宫垚瘦削的脸庞以及他近来还算安稳,便也没再说些什么,只道,“没什么要事的话,就下去休息吧。”南宫垚没说话,把茶放到案几上后,便立在一旁,磨起了墨来,南宫硕也未多说什么。

就这么待了许久,南宫垚突然道,“父亲,你还记得我母亲吗?”南宫硕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南宫垚竟问起了这个,“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嘛。”南宫垚道,“以前,阿娘总是对我说,我的父亲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他有匡扶天下、荡平乱世的远大志向,希望为了炎国的强大立下不世之功,可父亲....如今的您,眼里似乎只有家族利益的得失,为了这个家您什么都可以舍弃、可以妥协,您似乎已经忘记了您年少时的初衷了。”

南宫硕故作镇静道,“维护家族的利益和炎国的强大并不冲突,南宫家多少辈人为了炎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难道他们的后代不应该得到应有的待遇吗?”

南宫垚道,“可是父亲,今时不同往日,炎国要想继续强大,需要任人为贤,德不配位必遭横祸,如今的炎国兵权统一已成定数,没有一个上位者会容忍一个可以与朝堂分庭抗礼的世族.....”“啪”,南宫垚还未说完,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脸颊,清晰可见的掌印是那么的猩红刺眼,“住口,身为南宫家的子孙怎能说出这样混账的话来,什么已成定数,没有了兵权,我们只能仰人鼻息,成为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南宫家世代相传的荣耀怎能断送在我的手上,你.....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好好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南宫垚并没有反驳,只是跪下向南宫硕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身离去。

钟莹出嫁的前一天,月漓阁中的妘挽坐立不安,南宫垚那边什么消息也没有,柴桑几次要进府拜见,都被回绝了。如今事情已然迫在眉睫,妘挽不甘心,为了钟莹她必须要尝试一切可能的办法,妘挽一咬牙心道,看来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去求一求太子了。

应晖堂中,凤凛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虽说王上的身体已经大好,但医官建议仍要多休养些时日,所以太子要继续行监国之权。得知太子妃前来拜见,凤凛自是知道她来的缘由,但看破不说破,凤凛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让王召将太子妃领了进来,妘挽落座后,凤凛头也没抬道,“太子妃先坐,本宫还有些奏报没有批阅。”

妘挽有些底气不足地道,“殿下先忙,臣妾的事……不甚要紧。”接下来便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凤凛一直在奋笔疾,桌案上的尚未批阅完,又有新的奏报不停歇地送来,每一件都是牵涉极广的军政大事,而自己所求之事与这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于公,婚嫁遵循祖制,并无违背礼仪伦常,于私,身为太子妃应处事公允,不该徇私偏颇。此刻,妘挽似乎明白了凤凛把自己晾在一旁的用意了,这是在给她台阶下,让她知难而退。

妘挽想通了,也就不再等下去了,找了个借口,准备退下去,谁知正要走,凤凛却道,“太子妃要说的话还没开口,怎么就要走了呢?”妘挽屈身道,“殿下恕罪,是臣妾唐突了。”凤凛又道,“那太子妃打算就此罢手吗?”妘挽道,“身为太子妃,臣妾本不应插手,但作为我自己却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请殿下恕罪。”

看着太子妃离去的身影,一旁的桀道,“殿下,属下听太子妃的意思,恐明日之事会节外生枝。”凤凛倒是不甚在意,低头忙起了公务随声应道,“多派些人手便是,随机应变吧。”

晨曦的骄阳稍稍露出头来,熙攘的街道刚刚热闹起来,丞相府迎亲的队伍便打锣打鼓地出发了,虽然娶的是妾室,自然比不得迎娶正妻时的十里红妆,但十几个人组成的迎亲队伍也是沿街敲锣打鼓,热闹非凡。迎亲队伍特意赶早出发,故意数次路过南宫府的门口,时不时地还散些银钱出去,故而许多游手好闲的贩夫走卒、缺衣少食的乞丐都不约而同地跟在了迎亲队伍身后,本来十几个人的队伍变得十分庞大。

惠阳令府上,钟莹穿着喜服木然地坐上床边,她听到了越来越近的唢呐声,那么刺耳,尽管此时她的心中充斥着绝望和无助,但她相信南宫垚,也相信妘姐姐,她相信他们都在尽全力想办法,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她也绝不能放弃,如果所有的努力最后都落空了,那么她还有.....最后的选择。

在喜娘的搀扶下,钟莹上了花轿。轿子一摇三晃,轿外尽是恭喜之声,出嫁本该是女人一生中最风光、最美丽的日子,如今对钟莹而言却是通向炼狱的入口。她没有哭,只是漠然地从头上摘掉一只发簪,沿着轿凳的边缘,用力地磨了起来,渐渐地发簪原本的钝头变得尖锐起来。

此时丞相府的侧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呆头呆脑的谢坤一身喜服,站在门口喜笑颜开,看着越发的让人讨厌。妘挽和丹夏一袭男装隐匿在角落处观察情况,伺机而动。不多时一顶喜轿由远及近稳稳地停在了门口,谢坤三踢轿门后,在喜娘的多次催促下,钟莹很是不情愿地出了轿门,待跨过了火盆,新郎便可以背着新媳妇儿进门了。谢坤半蹲的姿势早已扎好,但钟莹却始终不愿再上前一步,奈何形势逼人,正在钟莹要俯身之时,突然一声马鸣嘶啸而来,虽然盖着喜盖,但钟莹知道是他来了,他终是来了。

果然马蹄声越来越近,钟莹顾不得礼节,揭开了那块快要让自己窒息的盖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是他,南宫垚,他一袭布衣,没有蒙面,没有伪装,就这么公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笑着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钟莹没有丝毫犹豫快步上前,紧紧地握住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眨眼的功夫便坐在了马上,“驾”的一声,马儿得到主人的命令,飞也似的向前奔去,南宫垚一面飞驰一面从怀里掏出许多铜钱洒向空中,“天啊,有人....有人抢亲了....”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又太过震撼,在场的众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丞相府的人准备去追赶时,整个街道却被无数涌出来抢拾铜钱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南宫垚带着钟莹骑马从妘挽的面前飞身而过,钟莹从人群中看到了妘挽,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生出万千感慨,她们相识一场,离别匆匆,也许从今日起天各一方,再见不得。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妘挽竟有些羡慕,羡慕他们能和自己所爱之人抛开俗世的桎枯,浪迹天涯,世间的爱恨情仇都是相互交织,没人能算得清、理得顺,倒不如统统抛诸脑后,重新来过岂不快哉。“公主,既然钟小姐已经得救,咱们先撤吧。”丹夏的话把妘挽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嗯,这样的结果...挺好的。”说完,妘挽便同丹夏一转眼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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