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相悦
裴旭刚入衙堂,便看见一个身披翎甲之人立在堂中,他看来人穿着便认出是东宫的“枭羽骑”,来人双手抱拳向裴旭问了礼便道,“裴大人今日所捕之人,乃枭羽骑缉拿的要犯,还请大人将此人交于在下。”裴旭有些懵然,那人出手是为了钟莹,没想到竟还涉及要案,不会再牵连到自己吧,正要旁敲侧击地加以询问,来人直接摆手道,“裴大人,东宫的事,您.....也要过问吗?”
此话一出,把裴旭吓得一哆嗦,忙道,“怎敢,怎敢,人,上官带走便是。”来人道,“多谢大人,不过今日之事还请大人守口如瓶,若日后有什么赏赐,自不会少了大人的那份。”裴旭笑道,“多谢上官,本官明白...放心,放心。”等来人走后,一旁的差役道,“大人,您把犯人送走了,回头怎么给夫人交待啊?”裴旭眼咕噜一转道,“多嘴,本官自有妙计。”
妘挽毫发无损地走出了衙堂,在枭羽骑的护送下上了马车,一进马车便看见凤凛端坐其中,妘挽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怎么是您来了?”凤凛没好气道,“本宫是不喜给人收拾残局的,但若这次本宫不出手,你怕是要横着出来了。”说完,便敲了几下车窗,马车便开始缓缓移动。
回东宫的路上,妘挽若有所思地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凤凛,虽然他总是有看不完的奏报,议不完的大事,但每次自己一遇到危险,他却总能在第一时间出现护她周全,想到此,妘挽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流,可他们之间隔阂太多,这种爱不得也恨不得、进退两难的处境着实煎熬,突然妘挽转而想到,她如此纠结,那太子呢,若他有一天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会同自己这般内心挣扎、举棋不定,还是手起刀落、一斩情丝,妘挽自嘲地笑了笑,心道,大约....会是后者吧,保护她大多源于她的身份,毕竟....他从未说过他心里是有自己的。
“你这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笑的,不会是魔怔了吧?”凤凛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吓得妘挽赶忙回过头,可凤凛仍是闭目的神态,故而妘挽很是惊奇地问道,“殿....下闭着眼睛,也能看见吗?”凤凛有些不屑道,“大惊小怪,回答本宫的问题。”
妘挽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弱弱地反问道,“殿下.....为什么每次都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呢?”凤凛条件反射似地回答道,“那是因为某人总是喜欢在外面惹事生非,若是一直呆在宫里,大约也不需要本宫出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凤凛没有再说下去,期初他察觉到妘挽心绪起伏,本想着帮她疏解思绪,没想到现下她的情绪更低落了。
一时间,心底竟无端生出烦闷之感,凤凛索性睁开了眼,看着脸上尽是失落之情的妘挽道,“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吧,为了她,堂门鼓你都敲得?”妘挽道,“您是说小....钟莹吗?嗯,她是我在炎国为数不多的朋友,心思单纯是个好姑娘,呵呵,说起来殿下也是见过的,有宜居那次她也在场,可惜酒量浅,没几杯便喝醉了......”凤凛道,“你们是如何相识的?”妘挽道,“是在城郊的草堂认识的,可惜她与爷爷相依为命,去草堂的时间不多,常用的字吗倒是勉强认得....”
凤凛道,“下月宫中有宴请,不如让她一起来吧,既入了官门,有些东西....迟早是要见识的。”“真的,那我就代钟莹谢殿下恩典了。”妘挽心道,如今小莹子有了身份,同南宫垚相比并没有天壤之别,只要再增进些学业,南宫家未必会嫌弃,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又成全了桩美事,想到此妘挽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凤凛看着傻乐的妘挽,脸上的表情却阴晴不定。
是夜,惠阳令的府邸里,裴氏正在沐浴更衣,等出浴卸下妆容,一旁的侍婢轻声道,“夫人,大人已经屋外跪了一个时辰了。”裴氏倚在美人榻上,没好气地说,“还好意思提他,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时至今日居然蹦出了个便宜女儿,可真是父慈女孝啊,哼.....那小丫头可安顿好了?”
侍婢道,“已经安排在偏院了,婢子瞧着不过是一个没见识的村姑罢了,想来大字怕是也识不得几个吧。”裴氏道,“今日若不是我先下手为强,这件事怕是要闹得满城风雨,裴家的脸面还不得被他给丢尽了呀!”想起那个人,裴氏道,“让他进来吧。”
侍婢赶忙给已在外面冻得不轻的裴旭开了屋门,进了屋的裴旭忙不迭地认错道,“夫人啊,为夫知错了,知错了,我实在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找到惠阳城来....”
裴氏不甚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我不想再听那些,我只问你....可还有什么别的事瞒着我吗?今天蹦出个女儿倒还好,要是明儿再窜出个儿子什么的,那可就不好收场了啊。”
惠阳令听了赶忙伸出手笃誓道,“夫人说笑了,我对天发誓,只此一件,夫人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再欺瞒夫人了。”
裴氏“嗯”了一声道,“那个多事儿的小子,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裴旭赶忙赔笑道,“夫人您....不是派人去观刑了吗,那小子被我打得是皮开肉绽,扔进牢里怕是只有一口气儿了。”闻言,裴氏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裴氏的笑脸,裴旭心中终于缓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过关了,幸亏他想到了偷梁换柱之计,找了个死囚顶包,如此一来两边都不得罪。
突然裴旭眼珠子一转,道,“夫人啊,今日,南宫家的二公子.....为何会出现在那儿,为夫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啊?”裴氏道,“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那个南宫垚曾与你的女儿是同乡,那一老一少能在这惠阳城中生活的这么顺利,那个南宫垚应是帮衬不少,怎么,你问这个....莫不是想要和南宫家攀个亲吗?”
裴旭笑道,“夫人别多想,我就是问问罢了。”裴氏伸手戳了一下裴旭的脑门道,“脑子给我放厂亮些吧,眼见这个节骨眼上跟南宫家攀亲戚,你怕不是嫌活的长了吧。”
转眼间,入冬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钟莹站在长廊上看着周围四散飞舞的雪花,往年这个时候,她会格外的忙,忙着缝补御寒用的衣物和被褥,准备过冬用的食物和木柴,查看茅屋是否有漏风的窟窿,然后用茅草和泥巴仔细地填好,而如今她的身上穿着暖和轻柔的棉衣,屋内早已被备好的火盆熏得温暖异常,不用辛苦劳作便可享得一日三餐,这是她从未敢奢望过的生活,可真身处其中,却只觉心里空荡荡的。
亲生的阿爹鲜少踏进这个院落,那个裴夫人从未正眼看过自己,名义上的那个姐姐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连照顾小公子的奶娘都不愿她同孩子亲近。在这样的高门大院里似乎注定缺少墙外家长里短的人情味,却有数不清的勾心斗角、飞短流长,丫头和小厮们常在私底下说道她闹出的各种笑话,开始还会避着她点儿,如今倒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这些时日里唯一开心的事,便那位周婷小姐的来访,她们曾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她是妘姐姐的好朋友,且周婷生性爽朗,她们很快便也熟络了起来,周婷说她是受妘姐姐所托来教自己些应知应会的礼数,为不久之后宫廷举办的宴会做准备。
炎国今年虽经天灾人祸,但总算平稳渡过,王上高兴,特在年节之外另设宴席,犒劳功臣及其亲眷,各府女眷们早早地收拾妥当,驱车前往宫门。
钟莹坐着府令的车驾来了宫门,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宫门的周婷。周婷的生父虽然位阶不高,但周婷生母的本家是炎国功臣,祖上荫德庇佑,大家都要高看一眼,加上周婷同东宫太子妃交好,所以自是普通人家的小姐们巴结的对象,但周婷自小出生在边塞,不喜繁缛节,性子刚烈,我行我素惯了,便不愿同那些行为做作的小姐们为伍,所以当她和钟莹有说有笑地进宫时,那些小姐们的眼神里都隐隐地透露着嫉恨,其中自然也包括裴家大小姐裴乐雅,有人打趣道,“哎呦,怎么周小姐不搭理咱们正牌的裴小姐,倒是对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钟小姐青睐有加呢.....呵呵..”听着这些闲言碎语,裴乐雅隐在衣袖中的双手紧握,若不是因为这是难得一进的宫宴,怕是早已愤然而去了。
这是钟莹第一次进宫,她忍不住偷偷地四处张望,高耸的城墙,宏伟的宫殿,蜿蜒的回廊,自己见都没见过的花草林木,到处可见如仙境般的美景,若不是耳边一直萦绕着周婷的声音,怕是会觉得在梦里吧。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今日宴会所在——舒望台,舒望台毗邻琼池,平坦宽敞,四周竹木丛萃,台上立柱而设流徽榭,坐于其中可赏四季美景,虽没有鸣鸾殿恢宏大气,但别有一番风情。
钟莹她们到的较早,席间人数不多,没过多时,那些官职高阶、身份贵重的亲贵们便陆续登场了,钟莹看着那些陌生而威严的面孔,心中紧张地不得了,紧紧地跟在周婷身旁,周婷行礼,她便行礼,周婷笑笑,她也勉强挤出个笑脸。
“哟,周妹妹,你这是带了谁来,一副唯唯诺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周婷回过头,看了来人一眼,没好气地道,“这里除了坐在水榭中的几位,怕真是没人比得过范姐姐的见识吧。”范薇听出了周婷话里的夹枪带棒,但并不生气,只是盯着钟莹看,仿佛要把她脸上看出个洞来,钟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虽然来者面若桃花且带着笑容,但却让人不想与之亲近。
“快看...南宫家来了...”“二公子是越发的英俊了....”小姐们在一旁私语起来,范薇听到二公子的名号,转而向南宫垚看去,南宫垚似乎也在看向她们这边,然后还微笑着朝这边走来,小姐们又开始骚动起来,她们都在猜测着,到底是谁....能得素来不近女色的南宫二公子青眼,此时的范薇已经整理好了仪态,做好了迎上去的准备,却不想南宫垚直接略过了她,径直走到了钟莹的面前。
“钟...小姐,别来....无恙,本想着入府拜会,但....怕冒然登门,过于唐突,故而....如今看小姐一切妥当,我也算放心了。”钟莹看着眼前的南宫垚,刚刚不安的心似乎平静了许多,似乎只要他在,自己就会是踏实的、安全的,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按照周婷教她的礼数,屈身一拜道,“垚....公子安好。”南宫垚亦赶紧回礼道,“钟小姐安好。”
周婷看着两人笑道,“二公子莫要偏心,钟小姐如今这般模样也少不了我的功劳,怎么着你也要谢谢我不是。”南宫垚向周婷回礼道,“自是要感谢周小姐仗义相助。”这边三人有说有笑,一旁范薇的脸都要绿了,好事者还不忘添油加醋道,“都说二公子同范小姐是一对,如今看来....是某人故意散播的谣言吧....”“就是就是....也不想想自己的名声,竟还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范薇正欲出口教训那些爱嚼舌根之人,一声“王上驾到、贤夫人、太子、太子妃驾到”打断了众人的寒暄,大家皆跪拜迎接。等王上、贤夫人、太子、太子妃在水榭中安坐后,众人便起身,寻得自己的位置落座,南宫垚起身时轻声道,“放心,有我在。”
南宫垚落座在近临水榭的席桌,周婷与范薇同席要再往后些,而钟莹和裴木雅落座在舒望台的最下首,这是钟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同南宫垚....原来离得那么遥远。
酒过三巡,武王来了兴致道,“今日本王兴致颇高,不知列为臣公,可有什么好玩的以助雅兴啊。”典客姚大人笑嘻嘻地起身道,“启禀王上,臣与外邦使臣多有交际,近日习得一酒令名为“击鼓传花”,一人于席外蒙眼击鼓,鼓响传花,鼓停花止。花在谁手中,谁就摸彩,或是赋诗、唱歌、跳舞形式不限,但要雅致、有趣,若是对不上则罚酒一碗,不知王上意下如何啊?”武王捋了捋胡子,点头道,“听着很是有趣啊,那列为臣公便试一试吧,哈哈。”
妘挽听着这个玩法倒是新鲜,但不免对小莹子有些担心,但想着这么多人,不会这么巧就落在小莹子头上。不多时,鼓台便搭好,一个太监蒙着眼很有节奏地敲起鼓来,一个红色花球便在台上众人之间依次传递开来,突然鼓停,球落在了范薇的手里,只见她笑了笑,不卑不亢地起身行礼后,姿态翩然道,“四方清宁,五谷丰登。显荣祖辈,敬谢神明。遇良辰,逢美景,正宜黎民看升平。”
一语毕,掌声雷起,众人叫好,连王上亦点头称赞,并给了恩赏,范薇算是开了个好头,一时间大家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啊,世族子弟自幼都有名家教导,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自是信手捏来。
范薇落座,鼓声又起,再毕,是东伯侯家的小公子,只见他从容起身道,“广列华筵,共捧瑶台。蓬莱未远,松柏齐坚。弟兄和,子孙贤,更祈遐算寿千年。”“好好...”叫好声不觉于耳。之后随着鼓声的起伏,又有几个世家的公子、小姐行令,一时间席间热闹非凡,本以为欢笑就这么持续下去,谁知鼓声再毕时,良久却无人起身应对,大家都纷纷抬头张望,只见钟莹拿着彩球,不知所措很是慌张地起身,武王皱眉道,“台下何人啊?”
此言一出,钟莹吓得立马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草民....臣女知错,请....王上....赎罪。”正当大家听得一头雾水之时,惠阳令裴旭赶忙起身跪下道,“启禀王上,此女是下臣的义女,早年间养于乡野,学识浅薄,还请王上海涵。”武王一听也没有计较,“如此,罚酒一杯便是了。”看到王上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样子,妘挽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钟莹喝了罚酒,行令得以继续,如此一轮过后,武王似乎并未尽兴,便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妘挽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花球又好巧不巧地落入了钟莹的手中,本想着再以罚酒代过,可谁知范薇偏要横生事端。只见范薇起身行礼道,“启禀王上,这位妹妹看着娇弱,多饮怕是不妥,臣女身上刚好带一篇诗,乃太学夫子前日所做,臣女很是喜欢,便日日带在身上品读,臣女愿借花献佛,让这位妹妹一读,如此一来岂不两全齐美,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武王道,“好,有佳作,大家正好可以一饱耳福,范小姐可真是知识礼啊。”众人都在夸奖范薇的识大体,可妘挽明白她的手段,心中早已火急了一片。只见钟莹面色苍白地接过诗,惊恐的眼中充满了无助,对这些人而言,附庸风雅也许是生活的常态,可钟莹却一直在生存之间疲于奔命,看着手中的天,她紧闭双唇未发一语。范薇此时还在假意关心道,“妹妹,这诗有何不妥吗?”钟莹没有抬头,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终于有人道,“莫不是不认识.....上面的字吧。”
本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玩笑话,但钟莹委屈的泪水却再也抑制不住涌了出来,可她的无助、心酸却刚好中了别人的下怀,成了众人攻击她的武器,不管是有些人的恶语相向,还是有些人的冷眼旁观,都像是一把把尖刀直戳她的要害,在众人眼中她是这般的不堪和卑贱,可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像一个罪犯一样受到无端的批判和指责。
看着快要被淹没在众人嘲讽中,泪眼婆娑的钟莹,妘挽心中十分愤慨,再也顾不得许多,正要拍案而起,谁知南宫垚却先她起身,跪拜道,“臣请代钟小姐诵读诗,还望王上恩准。”此话一出,席间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不敢相信这个南宫家的少将军.....同这个目不识丁的乡野女子会扯上什么关系,南宫垚此刻表情异常严肃,冷冷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些怒气,南宫硕赶忙打岔道,“王上见谅,小儿好像喝醉了,见笑……见笑....”
南宫垚自是知道父亲的用意,但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大声道,“臣请代钟小姐诵读诗。”此刻的语气中竟带着些请求似的急切,武王笑道,“呵呵,咱们这位平日里泰然自若的少将军,嫌少有这般....为人求情啊。”凤凛顺势接话道,“父王说的是,不过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台下非议不断,南宫垚一咬牙道,“启禀王上,臣年少....曾与钟小姐是同乡,且臣答应她的已故亲人,此生要护她周全。”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惊掉了下巴,这哪里是替人解围,这分明是要昭告天下他们之间的情谊匪浅。武王仿佛看好戏似地含笑不语,而凤凛适时道,“父王,如今天色已晚,酒兴已酣,不如早些安歇,可好?”武王点了点头道,“嗯,今日确已尽兴,大家都散了吧。”然后看了被气得脸色黑青的南宫硕一眼,便含笑离场了。
妘挽赶忙同身旁的辛禾交代了几句,辛禾会意,转身退了出去,妘挽向准备去送武王回宫的凤凛道,“殿下送王上回宫后,可要回东宫吗?”凤凛道,“本宫要去趟布政属,还有些政务需要处理,你且先回去吧。”妘挽道,“那臣妾恭送殿下了。”凤凛看了妘挽一眼,也随着武王离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