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砚转身,快步走过靠墙一排排高大的乌木架,终于在一个鎏金乌木柜前停下,打开柜门,拿出一本淡青色簿子。
簿子被呈上来,顾星朗却不接。
“从没听过的地方开始念。已知的、重复的跳过。”他道。
涤砚跟随他太久,深知他脾性,越是这般不动声色,越说明重视。
珮夫人入宫一个多月,云玺来回话的内容翻来覆去就那些。便从四月底开始,君上吩咐下来,有关折雪殿的定期汇报都直接找涤砚,由后者记录在册,遇到特别重要的才面圣。如此,她便不用每次都入挽澜殿,降低被察觉的风险,也省下君上的时间。
涤砚打开簿子,前两页是四月下旬前所有信息的总结,因为重复内容都被汇总成一条,一个多月时间的事居然两页就总结完了。
真正的分次记录是从四月二十三开始的。
这些记录都是涤砚亲手所,他熟悉得很,扫一眼是观星,再一眼是不寻常的话和举动,再一眼去了皇宫内哪些地方,再一眼那只粉鸟来过,都是些此前发生过、顾星朗知道的事。
四月二十八这次有一条,在他看来并不重要,也无疑点,所以当时记了也就记了,没有禀报。此刻君上开始细听这本簿子,自然要报出来:
“四月二十五,云玺打开了珮夫人带来那六只箱子。其中四只大箱是空的,应该是如今已排在寝殿架上那些;另外两只小箱,一箱是衣物细软,一箱全是瓶瓶罐罐,药材味儿重,该是一些丹药。”
顾星朗先是被那箱丹药吸引了注意力,却无头绪,又问:
“什么样的衣物细软?”
“只是一些贴身衣物和几件罗裙,还有一件斗篷。”
“朕是问,什么颜色?”
涤砚未料顾星朗会问这么细。珮夫人不曾获宠,但毕竟是夫人,自己是男子,如何能堂而皇之报出其衣物细节,尤其是贴身所用。彼时为了记录,不得不知道,放在正常情形下已是死罪。
“君上——”
顾星朗知道他顾虑什么,不等他说完便道:“恕你无罪。”
涤砚看着簿子上的字,踟蹰半晌回:“几身衣裙都是湖水色,只深浅不同,没什么装饰,斗篷是绛红色,至于贴身衣物,”他咬咬牙,终是说道:“都是白色。”
顾星朗抬头见他哭丧着脸,好笑道:“你写都写了,还怕念么?”
涤砚更加苦大仇深:“君上,这种细节您就不能自己查阅吗?微臣实在惶恐啊。”
毕竟侍奉多年,又是少时情谊,只剩他们君臣二人时,涤砚回话的规矩也少些。顾星朗早已习惯,不以为意,脑子里开始转那些衣裙的问题。
“一个女子此前穿得如此素净,入了大祁皇宫,却恨不得把世间最艳丽的颜色都披在身上,这是为何?”
涤砚迟疑半刻道:“这公主始终是公主,哪怕一直在山野生活,朴素了这么些年,如今做了顶顶高贵的夫人,为补偿自己终日华服加身,也是常情。微臣上次这么说,君上还一顿数落,白白叫沈疾那武夫看我笑话。”
顾星朗冷眼瞧他,心想这小子机灵的时候比谁都机灵,偏在这种时候永远不知道脑子去了哪里。
“她若打定主意进宫制新衣穿红戴绿,还带这些旧衣过来做什么?”
涤砚知他并不是真的问自己。脑子里事情太多,又实在需要做些分析时,他便会这样,其实只是自问自答,整理思绪。
而涤砚须得回答。水准不及的猜测也是厘情思绪的一部分。是为臣子之责。
“或是留着以后用?比如需要偷偷去哪里、做点什么,总不能穿一身华服行动。”
顾星朗没说话,突然问:“你瞧珮夫人的黑,与沈疾有何不同?”
涤砚不料等来这么一句,为难道:“君上,微臣与您一样,只在册封大典和上个月宫宴上见过珮夫人两次,远远一观就是肤色黑而已,至于与沈疾的黑有何不同——”他仔细想想:“难道是深浅不同,谁更黑?”
不是深浅的问题。如涤砚所说,顾星朗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阮雪音。他只是想到一种可能。
她是惢姬的学生,在那座终年云雾缭绕的深山里读观星十六年。这样的成长经历,那箱子里一水儿的湖色罗裙,怎么看,她入宫后的盛装打扮都太刻意。
刻意就是问题。
云玺说那些艳丽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更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