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宅子赁了出去,待顾知县见过孟瑄,收下孟家送来的银子后,孟瑄便提出告辞,坚持住进客栈。送走孟瑄,顾知县与顾遥道:“不差那宅子的百两赁钱,早日将屋子收回,收拾一番,不管哪个来住,都极为方便。”
这话说的,顾遥好生郁闷。
那宅子一年用到的时候,不过三两次,十天半个月撑死了。赁出去有钱,自留还要请人看守和打扫,里外里不知烧了多少银子。至于说方便,孟瑄住客栈也是方便的,上等房一日一两足以,他统共住不了几日,着实费不了几个银钱。
顾知县将她神色看在眼里,遂板着脸下令:“不可太过节俭。”
“是。”顾遥应下,不过,该说的她还是会说的,“我听爹爹的。但我这么做和节俭无关,而是不浪费。有钱人家空着宅子一座座,贫穷人家无片瓦遮身——”
顾知县打断,问:“你的意思,要将宅子赠与无房之民居住?”
顾遥哑然。
顾知县耐心教导闺女:“既然非也,便承认自己太过节俭吧。一如你祖父,向来自称军中抠门第一人。”
“是,爹爹。”
孟瑄只在顺天呆了三四日,该走的关系,一家没落。各家礼物有理有据,面面俱到,银钱所费合理。顾遥看毕各家的单子,对孟瑄直接奉上膝盖。
孟瑄不收,还道:“礼单并不是出自我手,孟家有专人处理此事,我只是负责出面。听说顾家家事,你皆亲力亲为。临走前,作为长辈,十一叔得教你点做人的道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做好,找到合适的人,握住那人,足以。”
顾遥重重点头。
这几年仗着家里人少食少自己年纪小,一通乱操作,现在问题一一暴露。问题是,姐年纪并不小,反而叫你们一个个教,这不合理。
痛定思痛,顾遥直接要求孟瑄:“十一叔,回去和孟祖母要俩人,教我一下,可好?”
“这主意不错!等着。好了,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出了城,孟瑄开始撵人,顾遥憋笑,咳了咳,道:“那什么,十一叔,不是送你,我要去庄子一趟。呵呵,顺道。”
孟瑄:……
出城十里,顾遥西去,孟瑄南下,俩人正是分道扬镳。
张胜忐忑地问顾遥:“姑娘,宋家,真的应了?”
“你马上就知道了。”
驾着马车,张胜按照顾遥的吩咐,走近陌生的新巷,宋家二房和何家比邻而居,新宅建在了村北。顾遥才下车,十里八村有名的刘媒婆,笑嘻嘻上前招呼:“顾姑娘,多日不见,礼可备齐?”
顾遥笑笑,寒香上前道:“刘奶奶好生有趣,我家姑娘多大点子的人?怎能替张大哥主婚?我们呐,另请了高人。”
说话间,打南边来了一辆驴车,车上二人,粗壮的婆子和年轻的妇人。婆子极为敦实,远远瞧着,就像一座小山,挡住了后头的风景。若不是妇人太高,压根看不见人。那妇人眉眼洋溢着自信的笑容,看起来极有底气。
寒香立即上前迎人,那刘媒婆见多识广,想不起来人的姓,却记得她夫婿做什么的,立即道:“哟,这不是秀才娘子么?”
妇人知她品性,笑而不语。
寒香忙调和:“刘奶奶没认错,这位嫂子的确是两家店周举人的小闺女、张秀才的娘子。”
秀才娘子笑着拍了寒香一下,道:“坏丫头,叫我婶子才是,叫什么嫂子!”
寒香偏道:“这么年轻的婶子,我可叫不出口。”
逗得秀才娘子笑个不停。
对,这位秀才娘子更重要的身份,她有个举人父亲。
这举人的力量有多大呢,顾知县本身便是个举人。大明开国四十年,所有举人加起来不过万数而已。活着的,则不足这个数。
举人都这么厉害了,顾遥堂叔那种两榜进士?那就跟更厉害了。
会试至今,统共举行了十来次,一次平均百来人。千把人的进士,病死老死好一些,皇帝东杀几个,西流放几个。如今的进士,真的是少得可怜。
因为进士少,顾知县才能以举人身份出仕。
那,这个周举人呢?
首先,两家店虽是个村子,因出了个举人,渐渐成了附近十村的中心,虽未名镇,却有镇的功能。其次,周举人自家,虽是五十岁上中的举,也曾耗紫谋了个江南的知县,周家因此获益良多,绝对没赔本。
不过,周举人的选择,便是错的。
后台不够硬的,偏择那甘甜的井,不少等干么?江南的知县,这种上等肥肉,众人必争之地呐。不上两年,建年间,周举人便被撸了下来。待到今上登基,周举人已小六十了,大半截身子埋进土的人,直接熄了做官的心,一心教养族中子弟。
这几年,周家后背虽没出多少秀才,两家店到出了不少。
顾知县聘来的那个楚秀才,便是其中一位,顾遥便是通过楚夫人,请了周娘子做张胜的媒人。
周娘子看了眼一表人才的张胜,又问了几句。张胜呢,知道这是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人物,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小弟”“劳烦”“叨扰”等等装范儿的词,吐了一个又一个。见他不似一般农夫粗鲁,周娘子暗暗点头,心道,不愧是知县家里出来的。
刘媒婆看了眼酸,又很快自我调节,反正自己就是赚媒人钱的,给钱就好!
顾家请出周家娘子,给家将张胜聘宋家大姑娘宋迎春为妻,各色纳采礼均四样,合银四两,两家亲事第一步走得极为顺畅。
张胜虽然断了一臂,人才极好,又家有恒产,在顾家做事,收入颇丰之外,见识极广。海棠娘跟大闺女说:“你可别嫌他!若不是断了那一臂,人家现在准是个官儿了,哪还会来娶你?”
宋迎春羞得说不出话来。
长女婚事定,肚子里又揣了一个,住在崭新的砖瓦房里,海棠娘笑得合不拢嘴。怀揣希望的二房,也累得直不起腰来。中秋将至,攒的鸡蛋、成鸡开始外卖,疯狂收钱的同时,是日夜不能寐的辛劳;宋二郎整的五亩荒田,种着鸡鸭鹅来年的口粮,这会儿,正是收货的季节。
最忙,最苦,最累的,却是宋海棠。
这一夜,宋海棠夜不能寐。看到熟悉的玉米杆上,结了一个又一个的棒子,宋海棠很开心。可今日,她在松林官田里头,看见了许多枯叶。出现大枯叶,要撒农药。农药具体成分,她不知道。只知若是治疗不及时,这种枯叶病蔓延得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