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冻夜里摇扇子,也就上官宴做起来浑然天成。竞庭歌瞧着他意兴阑珊的脸,忽觉话是这么说,可他似乎并不想动手,且有拖延之意。
风从南边来。
轰隆隆地,声大如惊雷。
阮雪音下意识回头,浩瀚的林海如黑色的爪牙在眼前无尽延展,更南处,不可辨。
一月,严冬,风怎会从南边来呢?
此念袭心脑,她狠狠打了个寒战。
“冷?”阮仲问,准备卸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五哥听见了么?”阮雪音直直看东南方,仿佛持续锁定视线便能穿透暗夜遮挡。
阮仲凝神片刻,迟疑道:“风?”
是扶峰城的兵马。阮雪音不愿这么想,却不得不结论。这才是上官宴主动邀战的真正原因:让顾星朗和慕容峋相信他心中不安、故先发制人,也就更相信扶峰城的援军明日才会到。
便如顾星朗动了将计就计干脆一网打尽的心思,上官宴也是一样吧。且比顾星朗更早,在发现石堡空空的瞬间。
大军南来,此刻的石堡外寥寥祁国精锐,皆如瓮中鳖;整个寒地所有与上官宴对立的人马,在即将到来的巨浪面前,只是蝼蚁。
“纪齐。”
阮雪音唤得很轻,却足教毗邻的纪齐听见。他亦回头,盯进黑暗的虚空,远方声响已不似风,而浑似滚雷了。
“陛下既默许末将带殿下过来,便是要末将护殿下于始终。殿下放心,陛下料事如神,必然随机应变。”
阮雪音一怔,方反应早先纪齐妥协,并不完全因利刃抵后腰、竞庭歌请求和自己说服——更因他坚信一旦出石堡,顾星朗会立时知晓,若想拦,绝对拦得下。
没拦,自然就是默许了。
她当然相信他料事如神、局局有后手。但智谋在绝对的实力悬殊之下是无用的,这也是千百年来战争难息的缘由。
怎样的后手,能抵挡千军万马呢?她想起前几日马车里,他说有准备;想起淳风还在西北边境、入蔚密道的起始处,驻守至今。
夜空在下一刻炸开微光。
烟火三束,纯白闪烁,与景弘八年天长节造办司精心筹备的那些很像。
“是集结号令。”纪齐道,“陛下要拔营。”
数十里外,石堡内已收拾妥当。两个孩子被裹得如粽子,犟得似钉子。
“等娘亲舅舅姨母姨父回来再走!”朝朝道。
阿岩不吭声,神情却比朝朝更坚定,抱着枕头瞪顾星朗,如临大敌。
“他们一时回不来,世叔也急着走!就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不怕么?”
“娘亲会回来找我们的!把门锁好,等着就是!”
“他们若以为我必定将你们带走了,不回来呢?”
朝朝有些傻眼,毕竟才五岁,答不上来又决定不出,撇嘴欲哭。
“那我还能见到爹爹么?”一直沉默的阿岩忽问。
“自然。”顾星朗答,怪道她竟问爹爹不问娘亲,“刚说过了,他们办完事便来与世叔会合。”
“我是说上官爹爹。”
阿岩的音色一向细软,不若朝朝清亮,这句更声小如蚊鸣,却震动了顾星朗的耳与心。
白日见面,这孩子点头又摇头,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对上官宴的脸似曾相识,却淡了记忆。
原来没有。她只是不说。
而不说,究竟是出于孩子的羞赧还是保全局面,顾星朗无暇细想,只蹲到阿岩面前,极温柔地:“你想见他么?”
阿岩也撇了撇嘴,是欲哭而强忍,点点头:“我想告诉他我记得他。”
大约因女儿在咫尺却不能相认,顾星朗几乎要为这话落泪,“会的。过几日你见到他,就告诉他。现在先跟世叔走,好不好?”
阿岩认真想了想,去拉朝朝的手,“走吧。”
同一时刻矮坡之上,竞庭歌专注谈话,没有听见如雷的风声,却感觉到了忽起的烟火。
她面对着上官宴,烟火升起在背后的天幕,几不可闻的噼啪声如星月碎裂。
上官宴抬头时她亦回头,发现对岸的慕容峋也望向了南方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