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道两人一人牵一只手,把赵沅湘从草丛里拉了出来——赵大秀才倒是没受什么伤,但两腿发软,要想自己站直颇有些为难。

“施主福缘深厚,此番遇大难不死,当有后福。”胖和尚普乐禅师踮起脚拍了拍赵沅湘的肩膀,一脸慈祥。赵沅湘低着头唯唯称是,心里颇戚戚然:第一次出门上京就能遇见妖魔鬼怪的,小爷我以后还不定有多大的灾祸。

玄幽道人深深地看了一眼赵沅湘,什么也没说。

“道长,公子,这些人身遭大难,已是不幸,又怎能曝尸荒野?”普乐禅师提议,“待老衲超度了亡魂,我三人将他们葬了罢。”

赵沅湘与玄幽道人当然毫无异议。

普乐禅师走到那块火烧黑地前,面对着一地渐渐开始发出烤肉香味的尸体合十作揖,高声念道:

炉香乍爇。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念的正是《佛说阿弥陀经》。普乐禅师念几句,就双手合十拜上一拜。赵沅湘从小读的是圣人之言,深信“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小爷一个活人我穷得叮当响,你们几个死鬼算什么?也不仔细听经,心里只在想“炉香没有,肉香倒是有”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普乐禅师念经念得甚嗨,到关键处甚至摇头晃脑、有泪潸然。玄幽道人听着这胖和尚念经,脸上一副被抢了活计的无奈表情。见普乐禅师一套《佛说额弥陀经》念完,道长急忙上前一步,道:“多谢大师。待贫道再以我天师教的仪科超度亡魂。”

玄幽道人从怀中摸出几张符咒,贴在火烧黑地四周,站定身体,念道:

金炉才焚返魂香,焚唱声音磬韵长。圣号已闻金阙下,幽灵咸都玉毫光。三途五苦离长夜,十类孤魂赴道场……

一套《灵宝济炼》念完,道长志得意满地退了回来。

赵沅湘看看和尚,又看看道士,心说自己虽然不识法术,可超度亡灵这种事情总不能堕了威风。赵大秀才前踏两步,左踏三步,右踏两步,七步走完,祭已成,高声念道:

呜呼!你我逢遇于车马之间,譬如萍水;扶持于旅途之际,本似参商。奈何时运渺渺,易折无辜之人;世事茫茫,总殃有德之客!小子后死,无知胆大,感汝投桃报李之深意,伤汝覆巢胎夭之早亡。虽无麝香美酒、丝竹钟鼓;敢以断肠热泪,草制章。祭之曰:……

洋洋洒洒一篇现撰的祭念着念着,赵沅湘也是热泪盈眶——被他自己感动哭了。七步成,赵大秀才自己都觉得他金陵赵沅湘真是一个不世之天才、无双之国士,浑然忘了科举屡试屡败的不幸遭遇。

赵沅湘把祭最后的“尚飨”两个字念完,胖和尚和瘦道士一边拍手一边频频点头,似乎对这小白脸公子印象大为改观。玄幽道人施展道术,移土成山,搞出了一个巨大的墓穴。用法术搬运死者乃是大不敬,三人便亲自下手,吭哧吭哧把一具具焦炭尸体搬进了墓穴。

其中,赵沅湘还特地辨认出了宋小七的尸体。他赵大官人一向薄情,自忖死了亲爹都绝对不会掉一滴眼泪,当然不会因为这没说几句话的同行者如何伤感,但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少年转瞬就化为尸首,赵沅湘心中还是不无唏嘘之意。

尸首搬完了,玄幽道长把土山盖了回去,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石碑,以指为笔、凿石为,写上“枉死于穷奇者”六个大字,插在墓前。

见事情都收拾妥当,赵沅湘突然犯了难:如今离金陵没走出去多少,死了一车人,这京城小爷我还去不去了?若是灰溜溜地回金陵,岂不还要受那帮混球的白眼?

看一僧一道还站在墓前闲聊些龙虎山栖霞寺的八卦新闻,赵沅湘赶紧凑上前去,双手合十作了个揖,谄笑道:“大师道长,打扰了。小人有一事相询。”

“公子太也多礼。请问便是。”两人急忙还礼。

“敢问大师道长,此后要去向何方?”赵沅湘知道这两货和他一样都是去京城的——只不过他们献伏魔的法术,小爷我是给皇上献上一个大才子。这一僧一道肯定不会因为出了这点事就改变行程,但该问的还得问。

“我们还是要去向京城。”果不其然。

“既然如此,小人有一个不情之请,”赵沅湘心中大喜,脸上不动声色,“小人也在京城有要事,不知是否有幸与二位同行?”

赵沅湘找同行是假,找保镖是真,有这么两个厉害得一塌糊涂的高手同路,路上还能出什么幺蛾子?更何况,路上要是话语投机,能讨到点什么法术丹药符咒,那不是赚大了——赵沅湘从小到大就是一个寻常百姓,顶多听过天师教的传说,哪里亲眼见过高来高去的修真之士?此刻相遇,当然要讨点好处。

和尚道士对视一眼,玄幽道人便点头道:“如此甚好,一路上二位多加照顾。”

赵沅湘大喜过望,想不到如此轻易就可以和两大高手同行,连忙又是一阵客气。

大篷车已经被穷奇煞打成了碎片,一僧一道一生,谁也没有徒手修车的公输妙术。所幸车子虽然碎了,拉车的马还在,而且还都被砸昏在地。玄幽道人施展仙术,救醒了三匹马,正好一人一匹,便准备三人一道骑着马去洛阳。

赵沅湘是桌前长大的读人,又哪里会骑马?见玄幽道人和普乐禅师都飞身上马,动作潇洒无比,死要面子的赵大秀才只得吭哧吭哧爬上马背,有样学样地也拉动缰绳促马行走——只不过他坐在马背上腰板挺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如同木偶一般,骑马的姿势颇令人不忍直视。

一路上普乐禅师和玄幽道人好一通高谈阔论!赵沅湘怀疑这两人是在寺院道观里没人说话,憋得久了,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打开话匣子。只听得这一僧一道这会儿说起某某教派的长老修炼武功走火入魔,那会儿说起某某庵有一个尼姑生了孩子;这会儿说起西洋人的火枪子弹能打穿几层符咒,那会儿说起濊貊人的妖术有何破解之法……

总算赵沅湘这些年别的事情没怎么做过,只有读得够多,跟着一僧一道插话扯起淡来,也不至于露怯。聊到后来,赵沅湘又说到自己近两年读到的西洋来,讲起如何制作烧煤炭就可以自己运动的奇怪机关、如何用水晶琉璃制作让人可以看到纤毫芥子的法器……这番讲述又引得和尚道士一阵点头惊叹,说原来西洋蛮夷还有此等邪术。

整天的旅途下来,这三人聊得是一见如故,就差没拜个把子一起逛青楼了。最后,和尚道士和生已经按着年龄大小开始“大哥”“老弟”相称,好不热情!

玄幽道人和普乐禅师都觉得三生有幸,遇见这么一个学识渊博的读人,不由得引为忘年的知己;赵沅湘面子上笑容灿烂,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关系都这么好了,您二位还不送我点宝物神器?

眼看着天色已晚,三人也不打算彻夜赶路,在路边找了一家旅店歇脚。

这旅店名叫“兴盛”,可怎么看都没有兴盛的样子。旅店外墙的木头已经朽得可以,还有半面木墙完全塌掉了,是用砖块补上的;旅店的酒旗也破破烂烂,挂在门外,连招魂幡都比它光鲜几分;最可恨的是旅店的饭菜,那盘咸菜一端上来就有一股腐臭气,大米粥看起来还好,只是米少汤多,碗里还漂着几只米虫的尸体。

如此饭菜,普乐禅师和玄幽道人如何肯吃?他们都是各自门派的前辈长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次出来为了掩人耳目坐大篷车已经是大降身价,怎么可能把这种粗糠烂菜送进嘴里——更何况米粥里有死虫子,喝了这粥就算破斋戒。

赵沅湘烂命一条,不仅穷得叮当响,还饿得咕咕叫,有心想凑合吃点饭菜充饥——但一路上他早已和一僧一道把自己吹嘘成了生活精致的名门之后、大家公子,这会儿若是吃了这等饭菜,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赵大官人一咬牙一跺脚,压住肚子里的馋虫,也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断然拒绝食用这些“不符合他身份”的食物。

食难下咽,三人只得饿着肚子就寝。旅店只剩下一个房间,三人便睡了大通铺——玄幽道人和赵沅湘一人一边,大胖和尚普乐禅师睡中间。

赵沅湘从小梦想的是娶十几房娇妻美妾大被同眠,此刻却只能和胖秃驴和老牛鼻子同床共枕。睡前念及此处,赵大官人都湿了——眼眶湿了。

结果睡到半夜,赵大官人就被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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