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赵秀才与大篷车 (第2/2页)
不出意料,那妓女果然接着便道:“这洛阳离得还远,今晚是一定要住店的了。小女子孤身外出,无依无靠,二位公子若不嫌弃,便由小女子随侍一夜,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啊?”
听闻此言,宋小七“腾”地就红了脸;赵沅湘心里暗骂日你娘啊日你娘,还好意思说孤身外出?另外那几个姐们不都是跟你一起的吗?
他赵秀才可没有富裕到有闲钱花在这种地方。赵沅湘当下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便道:“姑娘请自重。赵某生平谨守礼节,实不敢冒昧相狎。”
谁知那妓女居然还不退让,媚笑道:“人在旅途,便放纵一下又如何呢?一夜不过一两银子,公子不会出不起吧?”
赵沅湘也是士族出身,当年更是金陵家喻户晓的神童,何等要面子的人,难道要答她一句“我出不起”?
赵秀才当即犯了难,正要再用那一套“谨守礼节”的说辞搪塞过去,便听见车厢那头的一个大汉高声喊道:“姐们!你别和这小白脸磨磨唧唧!我们兄弟几个给你四两银子,今天晚上给我们伺候好了!”
那妓女大喜过望,扔下宋小七和赵沅湘先生,一路咯咯笑着,窜到车厢那头几个大汉的怀里去了。赵沅湘松了一口气,正要和宋小七接着说话,便察觉出一丝异样。
赵秀才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车里的和尚终于闭上嘴,不念他的金刚经了。
这和尚胖乎乎的,脸上脖子上的肉堆得跟棉被一样,一双小眼睛更是直接被埋在了肉里。他停下金刚经以后盯着赵秀才看了好久,终于呵呵笑道:“这位施主不为色所动,坐怀不乱,定力非常,可谓有慧根之人啊!”
赵沅湘面上假笑着“不敢不敢”地谦虚,心里鄙视了一番这胖和尚——换成你身上就这么点银子,你也和老子一样坐怀不乱。
“不知大师此去京城,有何贵干呀?”人家和尚主动搭话,赵沅湘不敢怠慢,随口问道。
“吃茶去!”胖和尚笑嘻嘻打了个机锋,哪知博学多才的赵大秀才早就把《五灯会元》之类的禅宗典籍看了个底掉,怎么会看得上这种回答?
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赵沅湘装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向“大师”求教,于是胖和尚又笑呵呵地给他讲了一堆东拉西扯的佛理。
胖和尚这一通胡扯,旁边的宋小七听得频频点头称是,赵沅湘则几乎打起了瞌睡。待到他强撑精神听完胖和尚的讲解,赵秀才却发现一边的瘦削老道士居然也在一脸认真地听讲,不由得一阵恶寒。
“这位大师,我觉得你这里的解释有点问题……”更离谱的是,老道士还向胖和尚提起了问题。
只见胖和尚回答一句,老道士就又问一句,这一僧一道还真就在这破破烂烂的大篷车里坐而论道,辩论起了神佛与人的关系。宋小七在一边听得满脸憧憬,赵沅湘则心中哀叹连连,心道这是什么世道,什么稀奇古怪的家伙都冒出来了。
这一僧一道辩论得起劲,车厢那头也没闲着,几个大汉看样子是出钱把这几个妓女都包下来了,现下一人腿上坐着一个,大汉们的手更不闲着,一只只都插进了妓女的裙子里。车里其他的人都或有意或无意地扭头看着那边的西洋景,恐怕正期待着上演一出活春宫。
坐在车里,赵沅湘郁闷非常,于是他大哥二哥的祖上又遭了一次殃。
“……大师,这神佛之事,玄妙无比,恐怕非吾等所能妄言。”聊着聊着,那老道突然挺直了腰板,他背着的大黑鼎也跟着一阵晃动,“但贫道所见,这人世之中,奇诡之事,亦不在少数。”
“哦?道长有何高见?”胖和尚依旧是笑眯眯的。
老道士沉声道:“近年西洋蛮夷、北境戎狄犯我疆土,各有妖术诡计,自不必言;便是在这旅途路上,亦有怪力乱神之流!”
“还请道长赐教。”胖和尚捧得一手好艮。
“你瞧那边厢,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可以白日宣淫,岂非异事?”老道士拿手一指正在调笑的妓女大汉们,摇头晃脑地道。
彪形大汉们大约早就看这两位大声念经论道、打扰好事的一僧一道不顺眼,听闻此言,伸手推开妓女,气势汹汹地朝僧道二人走过来,分明是要用拳头教训这两人一通。
赵沅湘先生谨记先哲“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教诲,拉着宋小七往边上蹭了蹭,生怕挨得这一僧一道近了受到波及。
“兀那秃驴!给本大爷跪下!”为首的一个大汉一个箭步,抡直右腿,便向胖和尚背后踢去。全车人都等着看这肉球被踢得“骨碌碌”滚下车去,却不料那大汉的脚一触到胖和尚的后背,就如同碰上抹了油的泥鳅,“刷”地滑到一边,带得大汉整个人摔了个倒栽葱。
“施主多礼了。”胖和尚没事人一样扭回头,看着摔在地上直哼哼的大汉笑道。
全车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早就听说的讲,江湖中有人身具神功,能穿行于刀剑之间而不沾身。这胖和尚难道也是这类的奇人异士?
“你!你……!”其他的大汉们都被唬得退了几步,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已经发了狠话,首领更被人“打”倒在地,总不能和这臭和尚握手言和;但要真和对方打一架,恐怕十个人也拼不过这个奇怪的秃驴。
“道长啊,”胖和尚对这些大汉全不理会,转头继续对老道士说道,“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些人不过小恶,何必深究呢?”
老道士微笑道:“大师所言甚是。不过另有一种大恶,杀人盈野、无恶不作,我辈见之,必不能轻饶!”
他一句话说完,突然伸直手臂,遥遥一指。正是大汉们所站的方向。
这可惊得大汉们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自己虽然多做恶事,但也没有坏到那个程度。
见状,胖和尚扭头对大汉们笑道:“让让,让让!道长没说你们!”
大汉们松了一口气,急忙往旁边一让,露出背后的人——却是一个面对车壁、酣然而眠的男子。众人这才想起来,这家伙一上车就开始睡觉,呼噜声音还贼大,这么些动静居然还没将他吵醒。
男子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不动,似乎仍在酣睡,但随即众人便听见这男子嘶声道:“道长高明,我上车以来刻意龟息,居然没能瞒过阁下。”
这一句话只听得车中众人冷汗直流——只因这男子的嗓音沙哑尖利、刺耳无比,简直像是刀剑切割铜铁,哪里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宋小七吓得都呆了,从背后一拉赵沅湘的袖子:“赵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沅湘回头朝宋小七笑道:“别慌,有不要钱的好戏看了。”
突遇变故,赵大秀才是何等的从容风度!满心敬佩的宋小七哪里知道,赵沅湘心里想的是:这出戏倒是不要银子,只不过怕要把我这小命都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