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道士真会胡说八道。解个签靠一张嘴,要什么法力?”听了赵仙长的话,少女笑得花枝乱颤。

靠,遇上个聪明人。赵沅湘干咳几声,道:“小姑娘家不要胡说八道,你又怎知我解签不需要神仙法力?”

“你哪像是有法力的样子!”少女撇了撇嘴。

“贫道怎么不像有法力的样子?”赵沅湘道,“姑娘你能证明我身无法力吗?”

“我……”

“我是修道之人,当然有法力!”赵沅湘摇头晃脑,“不信你试一试。”

少女满面狐疑,瞪着大眼睛看他良久,问道:“怎么试?”

上钩了就好办!赵沅湘心中窃喜,表面不动声色,道:“贫僧只需作个法,便能猜出你家住何处!”

“怎么可能!”

“你年纪还小,自然没见识过道法奥妙。”赵沅湘道,“你把手递给我,贫道只需用手一探你体内真气的流势,便可大致说出你家居何处。此乃风水秘术,凡人如何得知?”

少女懵懵懂懂,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便要把玉手递给赵沅湘。手刚伸到一半,少女突然醒悟,赶紧把手收回来,抱紧臂膀,满面通红地啐道:“你这牛鼻子道士不是好人!”

赵大官人这小半辈子里,见了道士就要在心里腹诽一句“牛鼻子”,想不到报应轮回,今天他自己倒是挨了骂。赵沅湘又是无奈,又是懊恼——姑娘你反应怎么这么快,小爷我马上就摸到你的手了啊!

赵道长心中波澜壮阔,脸上依旧云淡风轻,淡然笑道:“章之所以没落,圣人不传也;家国之所以倾颓,贤人不出也;道法之所以衰亡,世人不信也!姑娘你既然不相信贫道,贫道又如何演示道法呢?”

少女听他语气恳切,犹豫了一下,怯生生问道:“你没骗人?”

“贫道毕生所念,不过修道升仙,骗你又有何意义?”赵沅湘长叹一声,捋着假胡子,语气中无限的感慨悲愤,“我一介出家人,难道还要占姑娘你的便宜?”

“哦……”少女咬着嘴唇,满心不情愿地慢慢把手递了过来,“你可是出家人,不许占便宜啊!”

姑娘你肯定没见过一个叫渡航的出家人!赵沅湘心中暗笑,表情严肃,伸手握住了少女的纤纤柔荑。一碰之下,只觉这只玉手肤如凝脂、柔若无骨,不由得身子都酥了半边。

赵大官人从小读,哪里接触过什么女子,这一握手,心神荡漾之下,几乎便要失态。他做贼心虚,不敢多握,片刻就收回手,清清嗓子道:

“贫道已知道姑娘家在何方。”

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又何尝不是第一次碰到男子的手掌?虽说是为了“道长”作法,碰的也是清心寡欲、仙风道骨的“出家人”,她仍是绞着自己的手一阵扭捏,才低声道:“道长请讲。”

“虽然不知确实方位,但体察气脉走向……”赵沅湘捻着胡子,戏剧性地停顿片刻,才续道:“……当在这洛阳城石门胡同以北,泉竹亭以南,西骡马巷以东,东市西门以西!”

少女听了赵沅湘的描述,思考片刻,猛地抬起头,脸上红潮还未退去,就已经写满了不可思议:“正是如此!道长你怎么知道的?”

“跟姑娘你说了,贫道乃是身有法力之人!”

赵沅湘一阵得意:看你一个姑娘家这个时辰还未离去,显然不是外来旅客,一定住在洛阳城中;服饰华贵,腰挂玉坠,想是来自富贵之家;一口官话标致无比,应当是自大都随朝廷迁来——从大都过来的富人贵族都住在洛阳新建的那一小片豪华地段,被小爷我画的范围正好框中,哪有猜不对之理?

少女瞪着大眼睛,把赵沅湘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终于眼中怀疑之色褪去,换成了对前辈高人的孺慕之意。赵大官人看骗术得手,心中自己把自己狠狠夸了一通,微笑道:“女施主,你不是还要解签吗?”

少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拿起签纸,正要递给赵沅湘,又想起来这位“大师”乃是盲人,便红着脸把手收了回来:“道长,我给你念吧。”

“先问施主一句,”赵沅湘道,“姑娘你求的乃是什么签?”

“姻缘。”小姑娘声音细若蚊蚋,脸也更红了。

赵大官人心里暗哼一声:十六七的小姑娘,正是思春之时,果然求了个姻缘签!

“道长你听我念。”少女把签纸举到眼前,读道,“‘雪泥鸿爪’。道长,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赵沅湘暗骂了一句给白马寺设计签的家伙——为了骗香客花钱解签,故弄玄虚,把签搞得不明不白,你白马寺倒是赚了钱,可苦了我们这些解签的!

赵大官人的小心思当然不会说出来,他沉吟半晌,道:“姑娘恕我冒昧,请问你的姓氏与芳名?”

少女羞红了脸:“解签便解签,道长你问这些作甚?”

“女施主有所不知,”赵沅湘义正辞严,“姓名乃是决定一生命格的关键!姑娘你也看见了,贫道解签算命,乃是通灵之术,你这签格隐晦,不知姓名,贫道也不得索解。”

少女犹豫一下,道:“我姓秦,名字……名字叫婉兮。”

“好名字!”赵大道长击节称赞,“《诗》有言曰:‘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姑娘美丽无俦,当得起这‘婉兮’之名!”

这名叫秦婉兮的少女被某个假道士这么一捧,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道:“道长你就别消遣小女子了,快些解签吧!”

看见秦婉兮的扭捏神态,赵沅湘这斯败类心中大乐,忍不住想要出言调戏,问一问秦婉兮知不知道“清扬婉兮”的下一句,诱她说出那“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八个字;不过赵沅湘转念想想,这么调戏女施主太也露骨,既不符合他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又不免给白马寺惹上麻烦,这才遗憾作罢。

赵沅湘干咳几声,道:“这‘雪泥鸿爪’四字,典出前朝东坡居士诗中‘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一联,下一联则是‘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姑娘你想,那冬日积雪,转瞬即融;天上飞鸿,刹那而去;纵留下半痕一迹,时日消磨,终究散去。这签之意,当是说姑娘你的姻缘飘渺,转瞬即逝。”

这一番话可把秦婉兮吓得小脸煞白,大眼睛中几乎要盈满了泪水——闺中女子一生所望,不过寻觅郎君、结缔姻缘,若她命中姻缘真如同道长所说“转瞬即逝”,也不由得她不伤心绝望。

“不过,”赵大道长话锋一转,“神佛爱人,天地有道,不至于绝人之路!那雪泥鸿爪,虽转瞬即逝,正所谓‘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不也有东坡居士这样的风骚之人为记录?姑娘只需竭尽全力,未尝不可以逆天改命,将那命中缥缈之分、化作大好姻缘!”

“道长,你快教我怎么改命!”秦婉兮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梨花欲雨,别有一番风姿。

赵沅湘满心想说“姑娘你从了贫道就可改命”,但他自顾脸面和小命,怎么可能讲出这种话?他眼珠在墨镜后面一转,计上心头,清清嗓子道:“逆天改命,岂是易事?但贫道与女施主你有缘,便发莫大誓愿助你渡过此劫!还请女施主每三天来这白马寺见贫道一面,贫道好为你设坛作法、祓除厄运!”

赵大官人小算盘打得哗哗响——三天见一次面,若是有缘分,小爷就跟姑娘你发生点什么;若没有缘分,在这满是秃驴的寺院里待着无聊,看看美人养养眼也是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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