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申眼中的温存霎那间消散无踪,他缓慢站起身来隐退到身后的黑暗中去,模模糊糊得让人看不真切。
枳实只能看得清他的身形,却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那人居高临下看着她,许久才淡淡开口,语气冷淡,“今日我阿姐的腿彻底废了。”
他说这话时身体晃了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然而那声音依旧冷漠如斯,“我阿姐自小活泼好动,聪颖过人,是家中最讨长辈喜欢的孩子。可是十岁那年被奸人所害,再也不能下地走路。”
李梓申嘴角猛然抽动,露出个讥讽的笑容,“阿姐她爱跑爱笑,最爱跳舞,可是自那之后只能每日坐在轮椅之上,不论去哪里都得靠他们之手代劳。当年太医说尚有解救余地,于是自那以后我每到一处地方都会拜访当地名医,希望阿姐能够重新站起来。”
枳实张了张嘴,喉咙像堵住了什么,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她不明白李梓申究竟想说什么,难道他这一番周折只是想告诉自己他的长姐有多悲惨吗?
可是这与她又有何干系?
李梓申的声音里带上了丝悲凉,“可是今天,阿姐被下了最后通牒。她的腿这辈子都不会好了,这一辈子,她都要做个废人了。”
他的下颚紧绷着,黑暗中一双眼睛充满恨意,“凭什么,她那样一个好的人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对待!那个人,他的医术分明那样高超,却为何要这样害我的家人!”
从小父皇就经常叮嘱他,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将来那个皇位一定会是他的,可是他要像父皇证明他有这个资格,有这个能力,他要凭自己的能力抢来这个皇位。
于是在其他弟弟妹妹还在戏耍的时候,他却早早开始把精力都放在学业和武艺上,每日勤奋练剑、苦读籍。他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成为父皇钦点的继承人。要保护自己的额娘,保护自己的阿姐,还有那个即将降世的胞弟。
可是,还没等他成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时,额娘就先去了,一尸两命。阿姐也从此失去了自由的权力。
他的心脏剧烈收缩,疼痛感袭遍全身,他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水光,牙齿咬的咯吱响。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当年的罪魁祸首时,却发现那人竟然已经死了。
呵,死了?他凭什么死,死了罪孽就能一笔勾销吗,死了被伤害的人就能回来吗?死太便宜他了,所以他派人将方嘉武的尸体挖了出来,带到额娘的陵墓前磕了头之后就扔给南庄野狗吃了。
没用的,亲人的仇依旧没报,可自己竟然不忍对他的女儿寻仇,他怎么敢,那日他自虐般在额娘的陵墓前自虐般的用刀一道一道地划伤自己的掌心,似乎这样才能谢罪。
枳实怒瞪黑暗中的人影,吐出的话语不可置信,“所以呢,你是要将这笔帐算到我的头上?她的遭遇不是我造成的,李梓申,你太不可理喻了。”
说这话时枳实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因她性格使然才能如此泰然自如。在她看来人生老病死实属常态,更何况她与李梓申口中的长姐并不相识,与陌生人无异,这般情况下实在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可落到李梓申口中却变了意味,她的阿姐被方嘉武害成这副模样,他的女儿却还能如此淡然自若,他的声音陡然生怨,“枳实,你还真是个没心的人,居然还能够平静的说这些风凉话。”
李梓申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他感到自己愚蠢至极,早该知道她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怎么能奢求她有什么感情。
杀不了方嘉武,放不开枳实,那就把他女儿困在身边,他几近自虐地想。两人就这样别扭又怨恨的在一起,不死不休,是对她的惩罚,也是对自己的。
“不生气,不生气,我没必要为了他气坏自己的身子。”枳实用力地大口呼吸,努力去平复自己焦躁的心情,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用力地咬住嘴唇,强迫自己镇定,可是她越是努力地控制自己,泪水反倒掉的更凶了。
枳实,你哭什么?他说的没错,你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原认为他会一直包容自己的性格,到头来却还是发现自己被厌恶了么,有什么了,早该认清了不是么?
枳实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泪珠,扭身蜷缩到被子里,将头到脚都被被子笼罩起来。
“睡觉,我不难过我不伤心,我偏要好好休息。”她用力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尽快入睡。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入眠,知道天边鱼肚发白才缓缓睡去。可很快连这点安宁也被人打破,园中熙熙攘攘的一片吵闹,她微微皱了皱眉,感觉有些烦躁,但他此时头疼欲裂根本懒得去管,直接拉起被子捂住耳朵。
可外面的人显然没打算让她好过,只听一道黄鹂般清脆的声音响起,“哼,这都是没时间了,还不起床!”
随机又有一道更加高亢的声音附和着前一人,“这种人哪能和良娣您比呀,不过是乡野村姑罢了,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哎呀,要奴婢说啊,她就是仗着殿下宠爱她才敢那般放肆,见了太子妃娘娘和良娣连问安都不懂,真是可笑。”
“呦,你说的那是之前了,现在殿下只怕是早就腻了她那副死人脸了,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嚣张。”
话音刚落外边就想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在别人的院子里。
烦死了!
枳实猛然掀翻被子腾地一声坐了起来,心里的火蹭蹭往上窜,眼中也烧着熊熊烈焰。
眼睛还迷迷糊糊的,脑海中还残留着昨晚的记忆,本就睡得不安稳,谁知才刚睡着不久便被人吵醒了,现在她已经半个晚上没合眼,眼中布满血丝。而且她还没睡醒就被一阵嘈杂声弄得睡意全无。
她焦躁套上衣服,这个时候外面的人先让也是意识到她起床了,说的更加起劲起来。不过这时候枳实反倒是不着急了,慢悠悠地穿戴整齐又洗漱了一番,一切准备齐整之后靠在床边小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