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早晨,高欢将自己仅仅住了十多天的小院钥匙交给姐姐高娄斤,并嘱咐姐姐立刻搬过去住。两麻袋糜米和几十块散碎银子他已经让齐黑子准备好,等姐姐一家搬过去后就交给她。

娄家只有娄菩萨一人先随高欢走,其他人三五日以后坐车出发。昭君小妮子一改以往“冰美人”的气质,变成了一只趾高气扬的白天鹅,走起路来脊背挺得笔直,时不时把一双好看的眼睛眯成弯月形。紫娟一贯的配合小姐的改变,兰草跟不上这样的心理节奏,小嘴儿撇的嘴角都下垂了。听说就菩萨一人跟着高欢出发,昭君也吵吵着要一起走,被二姊好一顿规劝才罢休。窦泰带着高欢的信一个人先回了五原,提前做一些人手和器件的必要准备。娄福安排的信使也连夜回了平城。

刘贵要留在怀朔镇,设法把刘家在此的产业尽快转手,回笼资金,准备大干一场。

孙腾和尉景因为职务在身,不能擅离岗位,但作为高欢在怀朔镇的助力,随时准备清除各种阻力。万一段长和王畅的职务不保,他俩也要第一时间告知高欢信息,以备不需。

韩轨按照高欢的要求,秘密前往漠北探查蠕蠕的军政民情。走前好说歹说才劝住妹妹,答应她把身子养结实一些再去五原。现在出发,山高路远,到了地方也基本散架了。韩智慧不信大兄的话,坚决要求高欢当面承诺。高欢晚上又来了一趟韩轨家,指天发誓说话算话,等她身体好一些,一定接她去五原,这才安顿住这位如惊弓之鸟的韩智慧。

告别了姐姐和姐夫,还在小外甥尉亮的屁屁上掐了一把,这才乐呵呵的去将军府和镇将段长,长史王畅,军司马叔孙睿等一众上级军官一一告别。

日出东方,霞光万丈,飞鸟出窝,鹰击长空。

高欢、司马子如、蔡俊、鲜于修礼、厍狄盛、侯景、胡风,还有段长的长子段宁,王畅的侄子王伟、娄昭君的弟弟娄昭,自己的外甥尉粲,长孙尚天曾经的马仔羽猛禽和羽猛兽双胞胎兄弟一行十几人,从怀朔镇出发,一路策马扬鞭,第一站直奔可朱浑元的老巢,也是后世当地人熟知的固阳县龚益民铁矿一带的位置。此地离怀朔镇直线距离六十多公里,沿路而行大约八十公里,快马两个时辰就到了。

可朱浑元的祖籍是辽东,也就是所谓的东部鲜卑人。东部鲜卑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白色,以白为贵,衣服、毡帐等都是白色居多,被拓跋鲜卑蔑称为“白虏”。

可朱家在辽东之时也是拿得出手的人家,世代为一个小部族的首领,部落总数三百多落,人口近千。北魏建国并统一北方后,恩威之下,东部鲜卑举族内附。

鲜卑人从大兴安岭出来后分成六股,南北朝时期,拓跋部最终成了气候,其他几股势力多数臣服。为了巩固北方防线,也为了肢解其他臣服的部落,朝廷采取移民戍边之策,从辽东、辽西、山东等地大量移民,充实军镇。可朱家族作为其中的一个分支被迫迁居怀朔镇。可朱浑元的祖父护野肱,相貌和心机正好相反。魁梧挺拔,环眼虬髯的外形,心机深沉的不为凡人察觉。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率领族人来到怀朔镇后,第一件事就是在族群中散布东归的念头。没有巨大的利益诱惑或者生死存亡的逼迫,谁愿意背井离乡?

朝廷将他们迁徙至此,本就是为了分化瓦解,防止东部鲜卑继续坐大。但没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笼络住各个部落首领,部众逃散是一定的。一个不慎,里应外合,很可能抄了拓跋家的后路。不能让他们再回辽东去,就要给他们一定的好处。于是,为了稳住这些同时出于大鲜卑山的后代,拓跋鲜卑从政治上和物质上给与了他们足够的礼遇和实惠。以可朱家为例,专门划出一块地方安置部落族人的同时,又任命护野肱为镇守一方的怀朔镇镇将,以弥补从辽东湿润气候迁徙到干旱少雨的西北之地造成的心理创伤。不仅如此,还让护野肱的长子可朱浑昌出任朝廷职官员,进一步消除护野肱的敌意。

护野肱觉得姿态拿捏的差不多了,针对朝廷的态度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仅强力压制住族人意欲东归的议论,还时刻以边疆驻守将军的身份,发表坚决拥护朝廷各项方针政策的言论,很快就赢得了皇家的绝对信任。从此可朱家族所有在朝官员,始终与朝廷保持一致,站在一起,恪尽职守,竭尽全力的为北魏王朝守护着北大门。护野肱老爷子也确实兑现了他鞠躬尽瘁,把一生交给戍边大业的誓言,逝世在镇将任上。

护野肱去世后,其子可朱浑昌(买奴)凭借父亲的功绩,被破格提拔为都官尚,身份显赫一时。孝帝迁都时,买奴同志带着一家老少随朝廷一起南迁洛阳,却把长子留在怀朔镇。一是为了守护祖坟,二是为了守护家业。这年头可是没有按时发工资一说的,养活全家人的来源主要就是土地和牲畜。北魏的俸禄制度一直不能很好的推行,原因是太和五铢钱制作粗糙,缺斤短两,最后还是以发实物为主。因此,可朱浑元看守的这份祖业不是可又可无。可怜的可朱家大孙子只身留在北地,日复一日,闲得蛋疼。可他哪里知道,自家的土地下面居然埋着一座宝藏。

高欢没有直接去五原去上任,而是先来拜访老朋友可朱浑元,那是因为他知道可朱浑元屁股底下坐着一座储量丰富的铁矿,那可是后世包钢集团公司的主要原料来源之地。可朱浑元是这里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又是自己的好兄弟,如此肥美的一块红烧肉不吃到嘴里,他岂能放心的离开?

轰隆隆的马蹄声惊起一片麻雀,也惊动了可朱浑元本人。

高欢胯下的豹子还未停稳,可朱浑元嗡嗡的说话声就响起了:“我家的美酒酿纯了,远方的客人你来了。哄哄哄……。”可朱浑元独特的笑声像山谷里的回声。

高欢飞身下马,将马缰绳递给菩萨,上前与可朱浑元来了一个兄弟间的执手礼,笑着责怪道:“骂人不带脏字,贺六浑啥时从兄弟变成客人了?”

“你还知道你是我兄弟啊?等你半年了,再不来,醇香的美酒都让我一个人喝完了。”可朱浑元说。

“只要心里有,喝啥都是酒。你我兄弟即使三十年不见,依然是兄弟。就像你家的老酒一样,日子越久,酒香越浓。”高欢诚挚的说道。

“这话我爱听,你我兄弟的情谊,就像大青山上的石头,日久弥坚。”可朱浑元说。

“咦?这句成语你也懂?”高欢打趣道。

“可不咋地,现在哥哥没事的时候也看,这不是向你看齐么。好了好了,进屋再唠。”可朱浑元大手一挥的说。

二人说话间,蔡俊、鲜于修礼、司马子如、厍狄盛等都下的马来,老远就嘻嘻哈哈的张开双臂与可朱浑元一阵熊抱,拍打,笑骂,好一阵子才把这套特别的礼节进行完。

可朱浑元的家比较特殊,是一个超大型的毡帐。围着这个毡帐四周是四个中型毡帐,外围又是几十个小型毡帐,众星捧月似的将他这个酋长围在中间。

眼看就要进入六月了,正是午时,巨大的毡帐里并不闷热。一众兄弟进来后,可朱浑元吩咐下人准备午饭。少不了的手扒羊烤羊腿之类,高欢没心思关心吃喝,而是让可朱浑元坐下先说正事。他先了解了可朱浑元部落有多少青壮,能不能把放牧的事交给老幼,其他人转入矿产开采。可朱浑元先还不明白高欢的意思,等高欢说明在他家的地面上有铁矿时,一向话不多的可朱浑元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司马子如见可朱浑元不说话,忍不住问道:“阿元,你这是什么意思,捧着金饭碗讨饭吃,怎么还上瘾了?”

厍狄盛和可朱浑元一向脾气相投,他知道可朱浑元不是那个意思,就插话道:“阿元不是那种人。”

可朱浑元这才说:“阿欢,你说咋干就咋干,不懂可以学嘛。不过,采矿这营生好像不是谁都能干的,总要有人指点。我部落里都是牧人,干粗活没问题,探矿这种细活可干不了。”

高欢见可朱浑元没有拒绝,就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了出来。相关的铁矿开采,当然需要具有吩咐经验的技术人员来指导生产,这事不需要他们这些人操心。高欢只问可朱浑元一个问题,愿不愿意加入正在筹备的贸易商行。这也等于在确定,愿不愿意绑在一起干一番大事业。什么是大事业?慢慢理解揣摩,目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隐约明白了高欢话中之意的可朱浑元,本来就闲得蛋疼,年纪轻轻的,谁还没有几升热血?臭味相投,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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