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季春,流云叆叇,微风清和。昨夜一场急雨,将晋王府花园里的晚樱打落一地,雨水湿润的气息浸得残香漫漫,令人难免起了春倦。
三三两两的贵女聚在花厅中,衣香鬓影,莺声燕语,就着京中趣闻调笑不停。
笑着笑着,就谈到了如今那桩奇事。
“这些年你们日日揣测天人谪仙般的晋王府世子会落到哪家小姐手里。这下倒好,谁知道未来的世子妃,既不是小姐,也不是贵女!”
这话题一出,花厅里沉默了半晌。最终有人讪笑着道:“这世上事就是如此奇诡。说来也怪,虽然晋王府不知是何缘故,不得皇上青眼,可世子却是这一辈皇孙里最有出息的那个。
几年前那场国乱,戎狄都打到京师城墙下了。我爹说当时满朝武都跪谏万岁爷,说是要迁都。只有方及弱冠的世子站出来,力诤群臣,又亲身率军血战,把那群蛮子打得退兵了,这才平息了一桩本会动摇国本的大难。世子爷那风华气度呀,我敢说数百年里也不见得有第二个。”
“嗨!”一人将瓜子壳咬出一声脆响,唉声叹气:“世子虽然这些年来有些意志消沉,成日流连于梨园画舫,但到底是个救危扶倾的不世英杰。
再说了,晋王爷虽然在朝堂上不甚顺遂,可到底安享荫封,不搅合勋贵间那些事端,在这京里做个得适的富贵闲人,也是难得。”
“得,姐姐说这么多,还不是馋人家那张脸!”有人奚落:“不过世子琼姿玉魄,冰絜渊清。整个上京的小姐谁看了又不眼热呢。”
“哼,你们叽叽歪歪地说这些个,又有什么用?”
“我倒是奇怪,那小门小户的乡野女子,既无出身,也无门第,是怎么攀上这桩亲事的?”
“妹妹这便耳目闭塞了。这等奇事,耳报神早已传遍全京师了。那女子家中虽然并无勋亲祖荫,却在圣上当年还是王爷的时候,从刺客手里救护过圣上。
圣上允诺,对方家里若是有适龄女子,定将自己膝下才俊配之。后来又是连年战乱,中原也不甚太平,此去就没了音讯。可圣上深感救命之恩,多年来也未曾放弃寻找,如今才寻得。谁知道当年的救命恩人早已过身,只留下一个孀居的女儿。那寡妇膝下有一女,闺名商织。圣上笃守天子之诺,当即给小娘子与世子赐婚。”
“这……都隔了几辈的恩情了,也做得数?日后抬进门来生儿育女的,也不怕对方来路不明,失了体统?”
“也不算来路不明,不过是个小商户罢了。”一人掩着纨扇冷笑:“不过本朝自有规矩,寒门小户,家世清白,形容周正,便可选秀入宫。要么侍奉君侧,要么指婚给皇子皇孙。
说到底,那女子也算身份符合。她娘亲在京中开了户酒家,虽然抛头露面有失仪范,但也算清白营生。多年经营下来,也是小有名气,家底颇丰。”
其余贵女小心地觑着说话的人,只见这名女子肌肤雪白,一双狭长柔媚的瑞凤眼自有风情,整张脸犹如烟花簇雪一般清雅动人。
这是晋王府的表小姐叶灵蕴,王妃的外甥女。因母亲早亡,被久驻边塞的父亲托付给王妃管束照拂,今日这场赏花小聚便是她主持的。
“唉,我瞧着灵蕴妹妹和世子爷才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一个能善武,一个才貌双全……只可惜皇上乱点鸳鸯谱,也不知道世子爷是何意愿。”旁人叹道。
叶灵蕴听着这话,心里虽然不大痛快,但脸上还是温温婉婉地笑着:“姐妹们还是别议论了,毕竟世子爷的妻子,也是我的嫂嫂呢。我给她也发了拜帖,人家一会儿就要过来了。姨母让我多与她走动,摸摸她是个什么脾性。”
一群人不欲将这令人伤心的话题继续下去,谈起近些日子来的春宴和踏青。一会争辩是太傅家的杏花好,还是国公府的海棠好;一会儿又叽叽喳喳地谈论起了几家铺子里新出的衣料花色。
殊不知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有人将方才的对话听了去。
季商织将手从门扉上放了下来,面上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眸子里那点淡漠像是玉里沁出来的一点苍青,令人捉摸不到。
“夫人,这……”绛云小心地觑着她的神色——这来路不明的女子,便是她如今的主子,王府的世子妃。因为对方身边并无娘家带来侍奉的人,所以大夫人便将她拨了过去。
她人笨,心也笨,就是因为不会看脸色才被从夫人房里支走的。对于这个新的主子,只觉得对方终日里平静无波,令人捉摸不透。
季商织便是贵女们谈论的那位高攀上王府的寒门女子。
这场婚事是突如其来的。皇帝出于各种缘由,一心指婚。
她娘亲虽然发愁,说齐大非偶,最后却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掏出家底,给她筹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出阁那天,娘亲抓着她的手,说公卿王侯之家,明面鲜花着锦,底子里却是烈火烹油。叫她在夫家事事小心些,既然出身上已经比不了人家,那就多做些忍让,以少生风波为上。
这场婚事,因为是皇上赐婚的缘故,一切办得万分隆重,严密地按着章程走。洞房花烛夜,季商织披着盖头在拔步床上枯坐到了大半夜,才听到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