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晏朱明便起身去给谈幼筠请安。
其实以谈幼筠和她的关系,她睡到日上三竿了再去也行,只是早上还有一场认亲的大仗要打。新妇进门,第一天定是要吃一顿下马威的。
她在镜子前给自己画了个楚楚可怜的妆,蹙了蹙眉,镜中美人露出了病西子的恹恹神情,正在孝期,便换了身湘妃色衣裳,摆着细腰便去了正堂。
谈幼筠已经坐着喝茶了。她身子不好,被人拉着起了个大早,脸色便有些苍白。她身旁,围着一圈聒噪的女眷,全都是二房三房那些闻着腥味便来的苍蝇。你一言我一语的,烦得谈幼筠双眸深深蹙起,碍于家教,她才尽量克制。
见到晏朱明来了,她如蒙大赦,亲热唤道:“朱明!”
晏朱明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阿娘,儿媳来迟了,竟然叫阿娘在此处等了好半晌!”
其实她还是提早来了,只是那群聒噪的亲戚,一大早地上赶着要来认亲,愣是把谈幼筠提前了半个时辰薅了起来。
谈幼筠哪里见得了晏朱明跪?她连忙心疼地伸手要去扶她。却被一个容长脸的妇人打断了:“二郎媳妇也真是,仗着大嫂嫂身子不好,还拿起乔来了。”
“郡主那么个爽快人,连嫁女都着急忙慌的,非得赶着孝期,怎么生得女儿磨磨蹭蹭。”另一个妇人冷笑。
晏朱明立刻歪倒在谈幼筠的膝头上:“是儿媳的错。昨日想着阿娘身子不好,怕扰了阿娘的清梦,便定了辰时再来请安,没想到才刚过巳时,阿娘便起了。阿娘今日起这么早,可有不适?”
谈幼筠立刻捂住了太阳穴:“确实有些困乏,朱明啊,不若早些认好亲戚,便回去歇着吧!”
那容长脸的妇人仍在叫嚣:“大嫂嫂,您看看您,新妇入门,是该好好调教的,否则怎么做得我们江家的媳妇?您身子不好,咱们几个妯娌长辈,难道还不会教么?”
晏朱明斜了那妇人一眼。
不用想也知,必定是前日里吃了她阿娘安阳郡主的亏,如今把账都算在了她的头上。
她挺直了背脊,非常认真地说道:“这位婶婶说得有理,阿娘体弱,不若先回去休息,之后的事情,婶婶们都会代劳的。”
那妇人被她说的脸色一白,晏朱明却已经端了一杯清茶来:“儿媳晏氏,见过婶婶。”
谈幼筠从不打算磋磨晏朱明,自然给她备下的茶水都是温热的。她端在手里,浅笑吟吟地看向那个妇人:“不知这位婶婶行几?”
那妇人看着晏朱明手中冒热气的茶盏,倨傲道:“我是三房的。你叫我一声三婶便是。”
晏朱明端着茶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三婶似乎在等,想瞧着她端不住热茶而抓耳挠腮的样子。谁知她双手捧茶,神色非常淡定,甚至眨巴着大眼睛看她,仿佛在问:婶婶怎么还不喝茶?
三婶只得接了一把,入口便知,这茶已经凉了。
晏朱明却已经盈盈拜倒下去,双手摊开举过头顶,这是在向她要红包。
三婶不情不愿地掏了个红包出去,晏朱明一掂量便知,毫无诚意。她噙着笑,非常天真烂漫地说道:“婶婶果然疼我。”
三婶从她那完美的笑容中压根看不出什么波澜。
这时候二婶上前,挤开了三婶,笑意盈盈:“看看这新妇子,多娇嫩啊。安阳郡主倒也舍得将你嫁进来。乖乖,二郎是个混不吝的,若是将来欺负你了,可得告诉婶婶,婶婶给你撑腰!”
晏朱明微微挑眉,听这说话水平,这个二婶倒要比三婶难对付。她心道,江承夜就算再烂泥扶不上墙,也轮不到你来唁唁!不就是等着江承夜败家败到皇帝都看不下去,好把这镇国公府的爵位落到你儿子头上么?
腹诽归腹诽,晏朱明掏出怀中的帕子一甩,一双大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软软地跪坐在地,哭泣起来:“婶婶!新妇子多谢婶婶垂爱!二郎从小被公爹和大伯哥宠在手心,不曾见过大风大浪。如今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就要独自支撑将军府的门庭,若是做事有些错漏,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还请婶婶多多担待着些。公爹和大伯哥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你敢磋磨被江将军和江承平从小宠到大的江承夜,小心人家入梦来收拾你哦!
三婶闻言立刻附和:“新妇可别这么说,折煞我们了。我们是长辈,你家如今人口凋敝,我们做兄弟的,哪能眼睁睁看着呢?你年纪轻,你婆母又是个多灾多病的,偌大的将军府交到你们娘儿俩手里,难免左支右绌。若是有什么短的缺的,尽管来找婶婶!”
晏朱明:放屁,将军府偌大家业,他们三个下辈子都花不完。谁家还短的缺的?你三房私放印子钱,大将军死了,没了后台只怕本金都收不回来!你才短了缺了要来将军府打秋风!
她捂着胸口,抽了两口气,雪白的脸颊登时通红:“婶婶!多谢你!新妇子年轻什么都不懂,外祖父心疼我,从封地调来了一个账房先生,说是让新妇用。可是您也知道,新妇的外祖父梁王,那是个上沙场打仗的材料,哪里懂得了什么内宅啊账目的!新妇子将来还是得要有劳婶婶多多指点呐!”
三婶脸色一白。梁王府的账房,管着三军的粮草,还理不清这将军府的账目?小丫头片子还在点她,梁王是个暴脾气,若她敢磋磨她,保不齐和安阳郡主一起,提着剑杀上来了。
晏朱明继续落泪,字字句句说自己无用,连累谈幼筠,字字句句却又在说,晏相和梁王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护着江家母子。
又有几个表嫂堂姐围着晏朱明想要言语上打机锋,全让晏朱明软钉子顶了回去。团团收了一圈红包之后,她擦了擦泪,站起来将红包全都交给了谈幼筠手里。
谈幼筠当着众人的面,将红包又推了回去:“我是个理不了事儿的。但你阿娘是郡主,将你养得金尊玉贵,却要入我家的门来应付庶务。我心中有愧,只能将管家的钥匙和对牌全都托付给你。”
说着掏出钥匙和对牌。
新妇入门第一天便得了管家权,惊得几位婶婶身后的媳妇下巴都要掉下来。
晏朱明收了钥匙,却还是娇声道:“新妇也不会管账,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