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仪拍拍裤子口袋,手机果然装在里面,这早已是现代人的生活习惯。
心想难道知道这班黑衣人真是追踪自己而来?自己昨天才临时起意,从成都飞到京城。这些人是把我当成顾秉三了?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韶仪想着这些,脸上阴晴不定,自己毫无被跟踪经验,看来以后还会有麻烦,想起刚才扎手扎脚的样子,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只是嘴上还强硬道:“那么多人关心我,我手机不带着,有人联系不上我怎么办?”
顾秉三忖着下巴,在看着那只塔里拿出的盒子,听见阿九责怪他,就轻声对她说道:“他是被我们牵扯进来的,又没经验,何况我们早晚会暴露。”
突然想到阿九探视那个保安的时候,韶仪曾出声制止,就问他看出了什么。
韶仪闻言一笑,拍拍手说道:“那个保安外套太脏,里面衬衣看起来质量很好,又很干净。另外,在这种荒郊野外值夜班,夜里会很冷,身上穿这点衣服肯定是熬不住的。所以我觉得有问题。”
顾秉三看着阿九说道:“我们还是吃亏在生活经验太少,我也看见了衣服,只是不懂这些人平常都是穿什么样的,Jeff是外国人,常年穿短袖,当然就更不知道了。”
阿九白了他一眼说道:“正常的男人哪会关心别人穿什么衣服。”
顾转头对韶仪尴尬地说道:“今天不能回北京了,刚才那些人说不定在路上等着,我们现在去天津,2小时应该够了,路上正好研究一下这东西。”
韶仪跟着他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长方形深色木盒,这东西高度大约0公分,造型像一只衣柜,两侧有铜环,柜门处有细长流云造型的铜片锁头,一直连到柜顶上方,往返繁复,竟然连成一体。
顾秉三说这个柜子叫做“庋”(g),是明代兴起的一种古典家具。古代言里,“庋藏”表示把重要的东西长期收藏起来,可见“庋”这种柜子密封很好,专门用来储存一些重要的东西。
韶仪看着这貌不惊人的柜子,形式虽然老旧,柜面却像大理石一样平滑,接口处依然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显出贵重物品特有的质朴和精确,心里不禁感慨,当时的匠人对木材超凡脱俗的处理技艺,是今天的人难以想象的。
阿九看了下铜锁,又仔细测量柜子的缝隙,摸了摸柜子四角,摇摇头说道:“这锁名叫殢(替)人娇,又名水流云,相传是南宋一名道姑发明的小巧玩意,也有人说是李清照,因为名称就取自李清照《殢人娇》里的一句词“歌声共水流云断”。
韶仪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哈哈大笑,又说想不到李清照和杜甫一样忙。
阿九不理他,接着说道:“这名道姑出家之前,是北方一位世家的千金,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情郎,成亲在即之际,金人大举南侵,史称“靖康之变”,宋人大族纷纷南下,兵荒马乱中,这位情郎竟然不知所踪,可能是死于战乱。于是这位小姐立志出家,潜心在山上修行,南朝子弟风气浮华,觊觎这位小姐美色,就经常有人前去骚扰。她无奈之下,在道院的山门外挂上了这样的一把锁,据说只有情郎的歌声才能断开这条流云,这些花花公子再也不能进山,因此缘故,当时人便戏称这种锁为“替人焦””
韶仪听着这故事,看到顾秉三脸上表情越来越凝重,努嘴对阿九说道:现在该“替他焦”了。
顾秉三找了块毛巾擦了一擦手,弹了一下柜子,把耳朵贴在柜面上听了一会,抬头说道:“这柜子里可能装的是液体。现在车里不稳,又打不开,我们回头再想办法。”
说罢把柜子收好,恢复了往常神态,走到车厢里面拿了瓶水给阿九,递给韶仪一瓶上次喝过的啤酒,韶仪喝了一口,顿觉遍体舒泰,就席地而坐,倚着墙壁喝起来。
货车出了南六环,上了京津高速,正在平稳行驶。顾秉三坐在他对面,两人经过刚才一番搏斗,现在在这晃悠悠的车厢里举杯对饮,很快都有点晕乎乎的。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顾秉三拿一只叉子一边击打酒瓶,一边轻声吟唱起来。
韶仪感觉这个敲打的节奏,和他演唱会上的那些歌曲调子完全不同,只有一股天然田园风味。于是也用手指弹着瓶子,跟上他的节奏。
顾秉三见他居然从容跟上,就坐直身体,赞道:
“唐人王绩嗜酒好饮,又爱声律,以至把酒味编作经卷,注入乐谱之中,当时称作《酒谱》。又加减旧弄,有琴曲《山水操》流传。箫兄天生自然,通晓我制作的这一“采薇谱”,果见淳朴天真。”
韶仪不好意思,微笑不答,怕打断他的讲话,就继续仰头喝酒。
“这首诗里说的采薇,说的就是我们的先祖,伯夷、叔齐退位让贤,隐居山野、义不仕周,采食野菜,饿死首阳山的故事。”
顾秉三决心告知韶仪的这些话,应该从未在外人面前讲过,讲起来有点语无伦次,又继续说道:
“伯夷叔齐这两位,本是孤竹国的王子。孤竹国是殷商先部墨氏一支,与商朝王室是同族,大约3000多年前,在如今河北辽宁一带建国,他们参与商汤灭夏的战争,提供了最重要的武力和后勤支持,殷商建国之后,孤竹国还是继续承担这样的防御职责。”
“在人类早期明中,部族首领与国家统治,往往都是以神学为基础,比如夏朝的夏,蜀国的蜀,都是以部族图腾作国名,在早期形式的汉字中,这两个字都表示和“目”有关的图腾,一种眼睛崇拜的神学。人民的“民”字,就非常直观地显示了这种神学的残忍,用尖针把奴隶眼睛刺瞎,这样他们才会跟从祭祀的指引。一直到商朝初期,还延续了这种眼睛崇拜,记录有一种叫做“郊望”的祭祀仪式,每逢重大事件,祭祀就会伴随着咒语、铜鼓等等登上灵台,借用眼睛来观测君主和国家的吉凶。”
韶仪听他突然说起这些神话祭祀,一阵云里雾里,顾秉三继续凝神说道:
“但是孤竹国作为商朝的兄弟国,信奉的却是另外一种图腾,与视觉神学不同,属于一种声音神学,发源于耳朵崇拜,崇尚聆听自然。比如道家始祖老子,姓李名耳,字聃,印度教乃至佛教里的神,全都和耳朵相关。阿九上次和你说的“大音希声”,后世庄子的鼓盆而歌,都算是这种原始神学遗留的一点影子。”
“你想一想,孤竹国作为一个北方方国,国土、资源、人口都称不上大国,凭什么能给商朝提供武力支持,先后发动十一次大规模的战争,取代中国历史上自称太阳化身的夏桀王朝?”
韶仪想到僰人岩画里,僰人跟随周武王牧野誓师,会盟伐纣的画面,脱口而出说道:“猴子!?”
阿九在边上沙发上休息,原来一直没睡着,闻言噗嗤一笑。
顾秉三也忍俊不禁,说他们靠的就是你看到的那些咕嘟客。孤竹国人通晓自然界的音乐,并且世代演练,每隔几代,就有天资聪颖的人承继发挥这种声音神学,而咕嘟客对声音非常敏感,孤竹人发现,一些特殊编排的乐谱可以刺激无度,指挥他们进行战斗,于是就把这些声调积累总结,编为一套作战的乐谱。
“孤竹国的族人把这种人形生物叫做“无度”,至于为什么这么叫,我想有可能和僰人一眼,按照这些人俑的发声命名,也可能是祖先为了警告族人,运用这些无辜生物进行战争,是一种逾越天道的巫毒行为,当然也可能是说他们“没有肚子”,这已经没有定论了。”
“僰人驯养的猴子,恰好是这些咕嘟客战士的克星,从夏朝晚期开始,僰人与人俑多次作战,他们猎取俘虏之后,仿效训练猴子的方法去训练人俑,结果训练出的人俑并不能作战,只能做一些简单机械的劳动,举手投足都很像……”
顾秉三闭上眼思索着用词,一边喝了口酒,接着微微苦笑,说道:
“很像小朋友刚学舞蹈那样,在刻意地表演,谁知正因如此,这些人俑受到当时奴隶主和后世贵族的青睐,这些培训过的无度,被当作最可靠的仆役人选。权贵们就向僰人定制自己需要的人俑,让他们练习固定的动作姿势,送进宫中或者达官贵人家里,再后来,名士权贵们争相打扮攀比彼此的仆役,竟然成了一种上流社会的习气,僰人于是遍访名山大川,去猎捕人俑,僰侯国也借此生意,繁荣了上千年,史官们不知就里,就以“僰僮”的名字,记载这些仆役,用僰僮之富来形容人的豪富权势。
韶仪听得毛骨悚然,想不到古代有钱人也是这样的恶趣味.
他皱着眉头问道:“孤竹人驱使咕嘟客作战,是变成丧尸那样吗?我在山洞里见到那种……力大无穷,见人就咬,这东西是核武器一样啊,只能起战略威慑作用,真要打起来,完全是同归于尽。什么变态才敢把这种东西放在自己房间做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