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严冬,彤云密布,朔风渐起,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
此时若在家中围炉煮酒赏雪,实乃一桩美事。
可惜马车坏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车辕卡在泥中,马夫和随从要把车拉出来,才能将其修缮。
公孙弘先从马车上下来。
跟在他身后下马车的人,是他寡嫂袁三娘。
袁三娘今年三十五岁,她比公孙弘大了十四岁。
长嫂如母,公孙弘对她很尊敬。
袁三娘今日出城,是为了祭奠已去世三年的亡夫。
她刚哭过一场,脸上带着倦容,虽然肌肤也已经松弛,可她眉眼妩媚,依旧是个大美人。
袁三娘下了马车,看到路边有个小姑娘在卖身葬母,心中怜悯。
她身体不好,到了冬天,总是生病,尤其今日受了寒,咳嗽声不止。
袁三娘跟公孙弘说话时,声音很温柔,不免叫阿婵想起了死去的母亲。
“小叔,这孩子很可怜,我们将她买回去吧。”
雪下这么大,小姑娘还可怜巴巴地跪在雪地里,等人来买她。
若再跪上半个时辰,她一定会冻僵。
袁三娘菩萨心肠,见不得人间疾苦。
公孙弘却是个铁石心肠,他没说话。
马车已经陷在泥坑里,车夫和仆人正推着着马车,车身晃得厉害,把沉睡中的小侄女吵醒,呜呜哭了起来。
公孙弘依次将马车上的侄子和侄女抱下来,眼神无意中扫向了阿婵跪着的方向。
接着,阿婵听见他用厌恶鄙夷的语气说,“嫂嫂不必好心,她是个骗子,常在金珠歌舞坊街道上行骗、乞讨。”
袁三娘却不以为意,宽容道:“乱世中,她一个小姑娘,能把自己养活就是本事,小叔何必对一个小女孩如此苛责。”
袁三娘说罢,从马车里拿出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她祭拜丈夫后,用完的油果和鸡、鱼、羊。
她提着篮子,走到阿婵身边,将篮子放下,又给了她一串钱,“孩子,雪越来越大,快找个地方躲雪取暖吧。这些吃食和钱,都是送给你的。”
阿婵愣了愣,双手交叠在额前,对袁三娘规规矩矩地行礼。
“多些夫人。”
袁三娘见她如此懂礼数,心里明白,阿婵定是个落难的千金。
如今这世道,今日为王公贵族,明日为乞丐囚徒,都不稀奇。
这样的事,太多了。
她叹息一声,回到了公孙弘身旁。
雪下这么大,阿婵本就有收工的念头,只是忽然遇到公孙弘,愣住了。
阿婵心里怵他,若此时在他面前现了“原形”,怕又要被公孙弘讽刺、奚落一番。
好在她迟疑这一瞬,得到了袁三娘送来的吃食和铜钱。这些钱,可以让山神庙众乞丐撑到过年。
阿婵将钱收好,提起篮子,对地上躺着的“尸体”小声说:“赵大叔,收工了,快起来吧。”
阿婵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公孙弘、袁三娘和她的两个孩子,以及马夫和随从都好奇地看着阿婵和地上的“尸体”。
破败的草席被“尸体”掀开,躺在地上的人缓缓坐起身来。他是个四十来岁,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此刻不停地搓手,往手上哈气,连牙齿都冻得打颤,脸上笑容憨厚:“你若再不叫我起来,我可真要冻死在这里了。”
赵大叔收起草席和“卖身葬母”的牌子,提起阿婵手里的篮子,就要回山神庙。
阿婵却站着不动,赵大叔催她:“阿婵?”
阿婵说:“赵大叔先进去吧,让吴娘子生两堆火,多烧点柴。”
赵大叔会意,提着篮子先走了。
阿婵走到公孙弘身边,说:“雪下这么大,马车修好了也走不动。老爷和夫人不如先进山神庙里躲一躲?”
袁三娘没意见,只是望向公孙弘,等待他的决定,毕竟他才是一家之主。
公孙弘正想拒绝,可他怀里的小侄女却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公孙弘不再犹豫,对阿婵说:“带路吧。”
仆人和马夫听了公孙弘的吩咐,也不再修车,他们搬走了马车所有能用的东西。
公孙弘抱着侄子、袁三娘抱着女儿,他们几个跟在阿婵身后,往山神庙走去。
大路边有一条蜿蜒小路,在小路上行走约四五十步,便可以看见一片稀疏的树林,树木交杂间,隐约能看见林中一座古庙,墙壁破败,在大雪中尤显萧条。
好在破壁缝隙中露出的隐隐火光,让人心生暖意。
阿婵带着几个人来到庙里,她推开摇摇欲坠的朽木大门,只见屋内生了两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