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芥出去了。
亡灵呼啸,寒风侵袭,鬼火四起,人声哀嚎一片,可那都是外面的事情。任外面情形如何纷乱,眼下最珍惜的,是父女二人在还算温馨的小屋内相见。
正如郑叔一看眼神便知,和先前不同,在眼前的不是姜姑娘,而是郑怀璧。郑姑娘看着眼前的王大,也知他不是那罄竹难的人贩,而是她日思夜盼的父亲。
外表虽有改变,眼神骗不了人。
郑叔眼含热泪,嘴唇翕动,却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
女儿,是阿大不好,阿大让你受苦了……
“阿大……璧儿终于见到你了!阿大莫要伤心,你看,我好好的呢!”
眼前的郑怀璧没怎么受欺负,可是看着眼前的女儿,牛四案卷上一桩桩一件件却浮现在郑叔眼前。她仿佛看见了女儿苍白病态的皮肤,看见她被打落的牙齿,被拔除的指甲和被打折的腿,眼前的郑怀璧越是安然无恙,郑叔却越能看到她女儿生前的苦痛。无需亲眼见到,这都是深深刺痛在郑叔心底,永远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郑姑娘笑着,却落下泪来,对郑叔道:“阿大,我不痛了,我自由了,你高兴高兴嘛!”
“是……是阿大无能啊……”
江芥提了一个木桶出了门,怨灵肉眼可见地在村子里更加肆虐起来,村里能见到的人无不一个个袒胸路怀,痛苦至极地抓挠着自己,或是在地上连滚带爬以求缓解痛苦。江芥绕着他们走,径直上了山。循着溪流的源头,挽起袖子抓了几尾鱼装进桶里。
而后他又折返回来,看见来时在地上滚的村民全都十指青黑,烂皮烂肉。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想到郑姑娘现在的肉身也是十指青黑。
提着一桶鱼回了魏几家,江芥扣扣门,把鱼送了进去,嘱咐郑叔道:“叔,时间不多。桶里的东西,我想你们用得上。”
江芥说完,悄悄看了一眼郑姑娘的手,也已经开始和外面的人一样溃烂皮肉了,他没有多留。郑叔上前一看,桶里是几尾鲜活的溪鱼。
郑叔心里了然。
“璧儿,你瞧,你说想吃阿大做的鱼,阿大都记着呢,没忘,阿大做给你吃。”
郑姑娘点点头道:“好。”
“这鱼是小江抓来的。你想吃阿大亲自抓的鱼,阿大一直在家里抓来养着几尾呢。就想着你如果有一天回来了,定是馋着这一口的。”郑叔盈盈笑着,眉间却尽是苦涩,“只是,家里我亲自抓的鱼,带到了幽都,却带不到幻境里来。”
郑姑娘道:“只要是爹做的鱼,我就爱吃。”
郑姑娘虽笑着,可郑叔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他的女儿,那个稍不顺心就会对他撒娇,定要做到让自己舒心顺意才过瘾的女儿,现在居然也学会不强求那许多了。
“好。”
郑叔拎着鱼去了魏几家的厨房,佐料不齐,好在还是能够做出一道炸鱼干的。郑叔剔了鱼肚,涮锅下油,郑姑娘就静静地坐着在旁边看。
这份炸鱼干迟来得太久,若没有中间发生的事情,他们二人又何苦只能萎顿在幻境里魏几的厨房做菜,合该在辉煌亮堂的自家私厨里有说有笑。
郑叔又哪敢奢求太多,能再重逢便已足够。
江芥走在乡道上,看着满眼的破败,心下隐隐觉得不安。何以这先前因为想帮牛四支开他们才到的军官,现在会帮忙来压垮牛四?
再看看现在诡异的天色,遍地被厉鬼腐蚀的尸体,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凭借牛四的生平而搭建起来的幻境,因为牛四心理防线的崩溃,快塌了。
可牛四现在又在哪里?
江芥跑去了牛四家中,没有人。先前牛四还坐在家门口出神的。
江芥出了牛四家,低头不经意一瞥,才发现牛四家门口躺倒的这几个村民,皮肤完好,没有厉鬼侵蚀的痕迹但已气绝。拨开他们的衣服一看,才发现胸口处中了一刀。
是人为的刀伤!
江芥顿生警惕之心,突然从他背后冲出两眼通红的牛四,手执一把菜刀朝他猛冲过来!
“都去死!”
江芥眼疾手快地躲闪过去,牛四未刺中江芥,转身抡起大膀子顺势把江芥掼倒,压制在他身下,手上的刀对着江芥的心口将落未落。
牛四原本就靠着一股蛮劲令村里人敬畏三分,此刻发了疯的他似是有使不完的牛劲。魏几这副小身板虽然有常年和木头较劲的底子,却也终究敌不过牛四。眼看刀尖离江芥的身体越来越近,江芥奋力一踢一挣,刀口向上划过江芥的肩胛,牛四翻身滚向前去。
江芥脱了身,本想回去提醒郑叔,可眼见牛四拿着刀又爬了起来,江芥心道不能引狼入室,就朝着相反的方向引开牛四。
“你个疯子!做什么?”江芥朝牛四喊道。
肩口火辣辣的痛,江芥顺势按上肩膀,一股又暖又湿的感觉传来。江芥本就对温度敏感,手摊开一瞧,牛四的刀还是在他身上划了一道口子,好在只是皮外伤。
牛四跌跌撞撞,又朝江芥走过来,嘴里说着:“反正都要下地狱,凭什么就惩罚我一人,你们也知道,你们没阻止!见者有份,统统得死!都要陪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