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军阵营里发出一阵短暂的惊呼。虽然多数天兵根本看不清往来经过,但狂徒跪地伏法已是板上钉钉,情不自禁地为大天官无敌神力喝彩。

昆吾身形震了一震,咳出几溻血来。一弯银月从旁掠过,将这口血也兜了出去,无半滴漏在主人身上。经历方才激战的大天官身依旧纤尘不染,手脚也不曾动过一下,在天众看来,简直赢得易如反掌。

远看山如画,近看画中山。

只有近处的神将才有可能看到大天官额头上细细的汗珠,片刻后随风不见。然而在那令人惊愕的战局里,谁都未能注意到。

“最后一击着实精彩,许久没见到能令我紧张起来的武技了。”

大天官缓缓前驱,出人意表地解开了背膊昂胸的身姿,伸出右手按在了昆吾头上,好似人皇对臣下的赞抚。

内血侵入了肺里,昆吾连着咳嗽几声。每咳一下侧腹的月牙上都会多带出几缕血来。只听他费力地说道:“好……好神器……敢问……怎样称呼?”

大天官迟疑了瞬间,回道:“护身银盘,涅槃玄度;伏魔磁鼓,寂灭回光。”

“涅槃玄度……寂灭回光……呵,大天官……倒是,咳,咳咳……大通大彻……”

那弯腹间嵌着的玄度银牙微微颤动,开始自行从体内退出,欲回归本体。昆吾左手一把将其攥住,五指虽被月牙弧刃切的鲜血直流,却不肯松手。

“大天官,莫着急……”一身血色的昆吾竟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可怖,令等在五色桥周围观战的天兵心生寒意。大天官微笑问曰:“何必挣扎?你不是已求仁得仁?”

“大天官……怎知……我求的,咳,是什么?”

是啊,老友,你所求到底何物?这疑问发自不远处的鬼金羊。

论地位,你是备受天帝赏识的四方天王;论情爱,你们是诸神艳羡神仙眷侣;论寿数,大神只要安司其职,便有数千年的岁命。到底还有什么是你宁可舍下天神的尊荣与性命,也要浪迹于人间界的?

自由?那不过是孩童之语。做神或许有诸般规章,但做人又如何?畜生又如何?只要还存身于这天地循环中,就逃不脱宿命真法,元冥大道。智冠弥罗界的增长天所追求的,不会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吧?

“咳……我求的,是天众……盛世,神族的未来……”

“哈哈哈……”大天官不禁笑了起来,“从逆乱口中听到这些,真是讽刺又奇妙。昆吾,你实在有趣!”

沦浪舟上两位羽衣仙子催动鉴空天神力天耳通境,将捕获的下方声言复述于帝释天。旗舰上一时笑声四起,“这逆贼真是大言不惭!”“这当口还有谈笑心肠,真是奇人啊!”“豺狼安敢言忠义?”“笑煞我也!”唏咥哄堂。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再冠冕堂皇的私心也是私心,不会变成大义。”大神官说着又凑近了些,“何必说什么神族天众……你为的,只是你的孩儿吧。”

昆吾听到此言,残躯一震。天上诸神也是震愕。

“原来这逆贼私育了孽子!”“不祥子!”“大逆!大逆啊!”霎时群情激奋,恨不能生啖其肉一般。

大天官接着说道:“你偷了多少孩子出来?五个,六个?再加上你几个随从,这三年也有和凡人诞下妖儿妖女的吧?”

此言一出,沦浪舟上更是狂言汹涌,怒恨滔天。原本对本次诛杀战役存有疑虑的神官也难以抑止,对昆吾破口大骂了起来。众将纷纷请战,倒全然不似先前鸦雀无声时的形态了。

连原本为老友情谊矛盾的鬼金羊也懵作一团,几年前无极界丢失的孩子竟是昆吾所偷?不可能,绝不可能!他绝不是失心疯的歹人!

“是了!我早听说他出入秘,研究些魔道的法门!”“听说他和阿修罗众早有勾结!”“那些孩子是被他残害了!”“没准被他炼化成了妖魔!”“他手下还有人生了罗刹子!不斩草除根可不行!”天众你一言我一语,恨不能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了这罪大恶极的暴徒。

“那些孩子就藏在县城中吧?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你隐于山中市,倒是狡猾。”大天官抬头望向山北方向。

“你……怎会知道……”昆吾的声音越发细微。

大天官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昆仑经注》我不仅看过,那,就是本天官写的。”

“哈哈……哈哈哈……”昆吾愣了一愣,随即惨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竟然……咳,竟然是这样……”

“大天官说什么?”帝释天急问左右羽衣仙,后者摇摇头,示意大天官声音太轻,实在听不真切。帝释天面露不快之色。

“果然,我们都是大天官……手中骰子而已……我,我也有秘密,要告诉你……”

“哦?是什么?”大天官略感意外。

“其一,内子布了……秘法结界,你们……未必……能找到……”

“其二,我……还有一招!”

最后四字一出,大天官瞳仁怒张,右手感到一阵鼓荡真气传来!不可能……他真气早该被血晶吸尽了?

转瞬之间,大天官看到了远处的心月狐,她虽是委顿在地,右臂遮掩处却堪堪露出了些许微光,是光脉!那光脉一端接在心月狐胸口,另一端深入地下,倒伏的身形竟是遮蔽的伎俩。而她身边的六名卫士也不见了踪影。

昆吾手中青玉剑半截插在土中,此时突然青光灼目,神元爆涨!

大天官瞬间通明,借着方才说话的档子,心月狐已将光脉沿地下血晶卡矿通了过来,与昆吾插在土中的青玉剑相连结。光蛇潜行地下,是以漫天神明谁也不能察觉!原以为昆吾之神力应顺着血流逐渐被吞噬殆尽,哪知他瞬间又全数取回!

惊惶之下的大天官疾欲身形后退,涅槃玄度中两条月牙立刻分裂击出,要趁昆吾尚未拔剑之时夺他性性命!

生死只在瞬息之间。昆吾却未拔剑,身形向下一闪,避过了两道银光。右手借下坠之势猛然发力,将整柄青玉剑压入了地底。

不好!危险讯号在大天官脑中响起,两柄银月放弃了对昆吾的击杀,迅速回笼本体。说时迟那时快,大天官身下的土地陡然炸裂,无数赤色晶石激射而出,像逆向飞行的玲珑血雨,浑如烟里血无暇,天闪地烁红尘炸!

就在同一时间,六名消失的叛天卫士也齐齐现身大天官周围,手中兵器卷着神力横挥,将迸射的血晶石砾挥向中央的天官冢宰。那血石一旦触身便会化掉神力,是以六人中有两人挥击后躲闪不及,失了神元的双臂被晶石击穿。

血石杀阵,天罗地网!

迸射的血石在青玉剑暴力催动下犹如箭雨,对神族而言是致命杀招,此刻无数血色流矢从四面八方包住了大天官,尤其是下方涌出的朱砂赤火;任几把银月飞舞再快,也无法同时挡住全周天的围剿。

大天官双手急撞,十指合缠,那涅槃玄度遽然畸变,从银盘化作了球状!银色障壁弹指间包裹而上,覆盖了他周身球体空间,所有赤石如春雨投湖,在水银似抖动的球面上撞出了层层涟漪,却一颗也冲刺不进内层。

突如其来的惊变令所有观战者倒吸了一口凉气。既惊叹于昆吾与其手下舍身一击的狠辣与缜密,更折服于大天官力挽狂澜的奇幻妙术。

更多人则是困惑于那涅槃玄度的神异:浮屠天神力是借神元养炼神器,以发挥专属神兵的玄奇特性,千人千样;神器要依靠神力流转才能变化,实质仍是手脚的延伸,同样会受到血石的化解。然而大天官的护身法器却在玲珑血雨中坚韧如常,真个奇也怪哉。莫非大天官并非浮屠天?

血雨围攻虽被化解,昆吾的后招仍未停止!

最后一波红石晶体撞向涅槃玄度银壁的瞬间,昆吾也拖着残躯高高跃起,直扑银球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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