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野转作清晰。他正跪在一座圆形高台中央,双臂被玄钢铁索缠绕,绑定在左右两座通天大黑柱上。四周有几条赤色睚眦往来逡巡,口中恶声连连。
目之所及处,是数百架云中蒲团座,诸神肃列,耸汉凌空。更远处是嵯峨栋宇,紫府丹台,金光晃晃漂浮于半空。顶头上云团堆聚,中央天门洞开,映照星流璨漫。帝释天遥遥坐在正中御座,天王护法霞光盛,大昭声传紫阳喷。
“恶犯昆吾!枉顾诸天浩瀚,秽奉妖邪,一意孤行。现犯下堕天榜上一十四条重罪,按律当赐诛仙台真雷劫,万世不覆其身!”
稍近处有一手捧七色神旨的断决星君,身穿大黑罗蝠袍,头戴金毛翎翅冠,乃是十三宫之一的度厄真君,掌天刑律法。他见昆吾只望着天帝,却不把自己放在眼内,当即怒气满门,手中惊雷木往案上猛拍,周天云环中立刻抽出一道闪电击打在昆吾身上。
昆吾面目紧皱,被雷电激得蜷肩垂首,却不吭一声。
“恶犯昆吾,可有话说?”度厄真君厉声道。
“玉儿呢……你们把她怎样了?”昆吾气息奄奄,低头说道。
“昆吾!你还敢念我姐姐名字!”
一身着绿藻色罗衣的女神突然从众神中间走上前来,穿过虎视眈眈的睚眦,踏上了诛仙台阶陛。昆吾抬起头,望见来者一双清亮如月下寒泉的眸子,脸上挤出了几分笑容。
“珏儿……你也来了,你姐姐呢?”
“住口!什么珏儿,本真人神名唤作危月燕!”
那危月燕情绪激动,神情冷酷,满面潮红,两行热泪滚滚而出。
“姐姐犯了滔天大罪,已经伏法!是你!是你用妖言邪语蛊惑了她,才害的她落得今天这般万劫不复!”
听到此言,昆吾眼中的英雄似乎瞬间溜走了。他呆呆的望着地面,凌乱长发盖住了面容。口中似喃喃自语。
“山耶云耶……今夕何夕……”
危月燕身形颤抖了下,倏得又恢复了冷酷神情。
良久,昆吾又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瞳仁秋月缠云,包罗星野。他颤巍巍问道:“这双眼……是你姐姐的么?”
危月燕切齿而道:“是,亏得你还能认出来。天帝仁慈,赐姐姐双目于我,今后我要用她的神通境神力,杀尽下界与你一样的堕天众!”
昆吾惨然一笑:“也好,她眼睛归于你身,玉儿泉下有知,也会开心……”说到此处,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苦痛,两行泪珠顺鼻尖滴落。
危月燕也是清泪纵横。“你这狂徒,此时才知道后悔么!?”
昆吾突然抬头,眼中又重焕只手翻覆天兵时的神采,“为心中正道,从不后悔。”
危月燕正要怒斥,帝释天洪钟般的声音忽然响起:“昆吾,你手下恶徒均已伏诛,堕天孽子与一众罗刹子也已灰飞烟灭。枉孤一直对你寄望匪浅,厚恩有加。你为何要辜负于孤?”
昆吾朗声大笑,气贯寰宇,末了忽然对云长啸:
“诸神呵,尔等自视群灵真主,立轮回戒律,掌乾坤正道。视非人为刍狗,作人众以蝼蚁。可曾睁开眼看看这天地宇宙之苍茫,乾坤高冥之博大?而今我睁眼观瞧,诸天各位也不过尘埃蝼蚁而已!”
众审言官群情震沸。度厄真君厉声道:“狂徒休扰!天众执掌千秋,视下届众生为子民,恩泽雨露,平衡阴阳,何曾出了你这般邪魔谬论!”
昆吾也不理会,继续正声道:“吾行走人间界久矣。凡人寿浅福薄,身弱力微,与神明相较,犹如萤火与日月之别。然亿万之众,浩博星海;喜怒情爱,塞满苍旻;星火传承,百宗争鸣;父子不类,日异代新;物竞人择,大道康庄。是欣欣向荣,如日方升。”
“而我天众坐拥碧宇,寿数不知千年百年,却畏惧生死更甚于人众;分明罗控撑犁,富裕太清,却更沉于肉帛念欲,沦湎酒色。上位者汲汲于定规立矩,循法择章,是亦步亦趋,故步自封。禽兽尚可怀胎计月,绵延子息;我诸天竟要指望金鹄送子,养育神识完满、奉命唯谨,却唯独情性都不属双亲的孩童……”
卡拉拉几声炸雷劈下,昆吾浑身冒起黑烟,声息乍断。诸天判官面色铁青,却哑然无声。只度厄真君横眉怒目,手中金玉请雷帛高高扬起,怒喝道:
“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