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个,收了这银子便等于是老太太施了恩,把贾珺医治黛玉的功劳去了七七八八。虽说他也不在乎什么功劳不功劳的,这事也谈不上什么功劳,老太太疼外孙女也断然不会去想、也不需要什么功劳,只是想要让黛玉身体彻底好转。
不过贾珺还是不愿,我治的便是我治的,那是我想要治,何须其他人来插上一手?
而且说实话现在老太太给的银子他还真不想收。
心下做了决定,贾珺面带笑意说道:“有劳鸳鸯姐姐跑这一趟了,只是老太太想错了,那些个用药全是我进了城外的大荒山里采的,倒也没使上什么钱,还请鸳鸯姐姐替我回明了老太太,后续的一应药材全都备齐了,好叫她不必忧心便是。”
那鸳鸯一听,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认真说道:“三爷,容我说上一句,前儿你已经恶了老太太,若这会儿又忤了她,于你有些什么好的?我知你心里有气,也敬你有情有义是个能依靠的,只是那日的是是非非也不是我这下人该论的,你且听我一言罢,好生将银子收了便是。”
贾珺听了心里一暖,鸳鸯就是鸳鸯,是个好的。
想着想着,又记起了她的判词:
忍辱未敢含怨,身处富贵中央。
宝匣与珠同碎,可怜义烈无双。
这是一位忠诚、善良、性情刚烈的可人儿,最后随着贾母的去世,也落得了个自戕而亡的下场。
收起心中复杂悲情,贾珺摇了摇头,回道:“倒叫姐姐费心了,只是姐姐请回吧,那些药材确实没花几个钱,所谓无功不受禄,没使银子,何须收那些没由来的银子。”
鸳鸯听了头一疼,又要再劝,只是话还没开口,手里倒先叫贾珺给塞上了一小盒干果子。
贾珺笑道:“我知姐姐关心我,也知姐姐同其他人不一样,只是我既这么说了,姐姐就这么回便是,何苦来替我操些没由来的心,这干果子都是挑出来的好物,姐姐拿些去吃罢。”说着就要送客。
那鸳鸯看着自己手里的木盒子,又听了贾珺那么说,又赶着要送客,少不得跳了脚、动了气,“既然三爷这样说,那我便这样回!横竖你就是个轴的!!”骂了一声便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贾珺听了笑了笑,也没做理论,转身回到石桌上高乐了起来。
另一面的鸳鸯被贾珺怼得虽然气有些不顺,心底里却少不得存了佩服之心,这个珺三爷是个不媚上的,也是个不低头的主儿。
又一面不觉想到那日荣庆堂外对着一众姊妹们说的话,心底里又起了些莫名的心思来,但也仅仅是一丝,转瞬即逝,她也没察觉,也不做理论。
待到贾母这面来,贾母见了鸳鸯身后那丫头仍托着满满当当的银子,遂发声询问,鸳鸯也没瞒着,将贾珺的话稍微修饰了些好的告明了贾母。
贾母听了放下脸冷哼一声,骂道:“再不管他!”
却说在贾母那里吃了茶的宝钗回来后便靠在闺房中的桌上,用手托着侧脸,目光盯着莺儿倒了茶来的茶杯愣愣出神,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只记得打了更。
这几日黛玉倒睡得好了,她却睡不好了。
一个一夜到天明,一个辗转又难眠。
茶杯茶杯,勾了心事的茶杯。
宝钗微微一叹,看了眼未曾喝过半口、已经转凉了的茶水,便吹了灯,回了床睡下了。
又是一夜难眠,到了第二日,莺儿进来服侍着洗漱、净面、上妆,待到要挂上那金项圈之时,宝钗的手顿了顿,看着金锁上刻着的八个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将其放回了首饰匣里。
一大早的,薛蟠又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了,兴许是吃了几天阴私的,又想起那些阳眼儿,跑族学里去了也未可知。
薛姨妈和薛宝钗二人侧对着坐着用着早膳,倒也没什么话。
只是薛姨妈不经意间一个抬眼,就瞥见了自家女儿脖子上空荡荡的,一时也咽不下饭菜了。
停了筷子放了碗,她对着那些个丫鬟骂道:“多少只手让你们服侍着,倒把金项圈给落下了!看来是我平日里娇纵着你们些了!”
那莺儿听了低着头,也不敢作答,倒是宝钗也停了筷子淡淡说道:“那金锁怪沉的,成日家带着快把我脖子勒断了,只是一日不戴喘口气罢了,妈妈用不着发这些干火。”
薛姨妈一听,立马就急了起来,火气没了,倒转成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来,“我的儿,可是昨儿夜里风刮着了,还是白日里被日头晒着了?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些话来。”
宝钗不作答。
薛姨妈见女儿这副模样,心里有了算计,想必是又起了那些心思,便急道:“你也是个有心儿的,咱家现在是何光景也用不着我说,你别忘了咱们娘仨千里迢迢大老远从金陵来投奔是为了什么,将来我去了一了百了倒也没什么,只是苦了你大哥,爱闯祸又没个依靠,这偌大的家业也要拱手让人了!”
说着说着,竟是拭泪抹面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