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晨间,可客似云来依然如往日一般热闹非凡,宾客满座,客人交谈敬酒之声与小二唱和菜名之声往来不绝于耳。
跟随在萧峥身后进入顶层雅间的容一却一路身躯紧绷,面色凛然,心中却不由暗暗叫苦。
容一自幼时跟随自家主子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未见过如今日这般令人胆寒的恐怖气息,哪怕是当初主子得知自己被人背叛之时,也只不过是沉了沉脸,看来果然那薛家女将军还真不是个一般人呐。
虽然常人一看主子似乎一如往常一般神色看不出丝毫变化。可是身为心腹终日跟随左右的容一,却依然能深深感受到那在主子周围萦绕,令人无法忽视的沉郁慑人,就彷佛是在这春日里突地冰冻三尺,周围渐渐弥漫着一股股的阴冷之气,宛如银蛇一般缓缓地爬上人的肌肤,令人不由自主鸡皮疙瘩突起,汗毛直竖,牙齿“咯咯”打颤,甚至还让人冷到了心窝窝里去。
要不是容一心定志坚,换做其他人估计早就吓趴了去。这主子的侍卫果然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啊!容一一时心中不禁为自己竖起个大拇指,可表情确是依旧冷漠木讷。
“容一!”
容一立马打了个激灵,近前几步,恭敬垂首,“主子有何吩咐?”
心里不禁暗想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哪怕是要他豁出命去把那彪悍威猛的女将军给擒回来,让主子出口气,不再像现在这般折磨自己跟身边人,那也无所畏惧了。
“不过山密道之事调查进展如何?”
听着萧峥一如既往般沉缓的语气,容一一愣,一时来不及回话。
“嗯?”只听那清雅低沉的尾音缓缓上提,语气立马降至冰点。
容一顿时冷汗一出,脱口禀告曰:“前些日子根据十三传递回来的消息,说是发现一位当年那个村子里唯一幸存的村民了,不过因其年纪已大,身子不大好,不宜长途奔波,要是送回京城估计还得个把月了。”
一时室内寂静无声,似乎这室内唯有容一这个活人的细细呼吸喘气之声。
萧峥立在雅间内四扇红漆雕花窗前,背影一时显得分外孤寂,望着窗外天空的眼神里一片幽深难测,风云往来变幻,宛如风雨欲来。
“先审问,后签押,人不着急。”
萧峥神色一顿,低头摸了摸手边一颗温凉的白玉棋子。
“本王要的,是详细的经过,哪怕是蛛丝马迹甚至是猜测亦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若是如此都不能给本王一个结果,便叫他再也别回了。”
听着那话语里毫不掩饰的一股戾气,容一心里绷得更紧了些,“遵命,主子!”
容一刚想转身退下,谁知雅间内又突然响起了主子添了些许忧郁难解的嗓音:
“命内桩仔细调查,用尽一切手段,近几日国公府内有何事发生,事无巨细,特别是关乎于本王的,今晚便要结果!”
容一心里松了口气,立马领命而去。
这时的窗外突地有一两束淡淡的阳光射进房中,照在窗前的人影之上。
因萧峥低着头颅,导致那暗影半遮脸庞,一时瞧不清楚是何神色,可那两颗明润的眼珠似乎却直直的盯着木桌子上那装着许多白玉棋子的棋篓子,宛如一个纯稚的孩子刚刚发现了什么稀奇的玩具一般,用手往里一伸,一沉,五指成爪,将棋篓子里一颗颗的白玉棋子都抓在了手中,高高举起,眼睛一眯,手一握拳,又看着那些个棋子缓缓的一颗一颗掉落下来,一时寂静的室内只闻一声一声清脆悦耳的玉石相击之声,颇有规律。
一个人不可能毫无缘由,突如其来的便对另一人凭空而生深刻的情感,例如喜怨,爱憎,包括……冷漠与厌恶,这都是饱含许多个人深刻情感色彩的词语。
可萧峥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这两种色彩浓郁的情感却同时出现在了那双自己日思夜想了无数个夜晚,如今望着自己依旧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里。
萧峥的心中无比确定,前几日那个还能对自己展开笑颜,心生柔软的人儿绝不可能心里无丝毫触动。
她虽外表坚强刚硬,却不过世人愚昧,那仅仅只是她对于这浊世的一层保护壳罢了。萧峥一直妥善珍藏在心中那不为人所知的姝儿,实则是这世上最最温柔心软又心地善良的姑娘。
她的骨子里便天生自有一股洒脱侠气,又最是诚挚重感情,你哪怕只是无意对她好那一次,她也将十倍奉还。
路遇不平,哪怕力有不敌,却依然宛如一座巨山一般挡在前头,让人觉得无比的安心可靠。只要想起这有时候傻里傻气却又忍不住让人爱到骨子里去的丫头,萧峥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断强大己身,然后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免遭风吹雨打,只如平常娇宠的女儿家一般,就这样在自己身边欢喜悠然,一生一世。
就算如今姝儿对自己仅仅只是同情怜悯也好,但这同样亦是一种情感的开始不是么?
萧峥想着一边的嘴角终于忍不住缓缓地绽开了一抹笑颜,可是笑到一半,又神色一顿。想起刚刚那个令自己如坠冰窟的眼神,艳丽的唇瓣不由唇色渐淡,唇角紧抿,那抹笑又消失无踪,恍若幻觉。
一时室内那清脆的棋子碰击掉落之声顿止,愈发寂静地宛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薛姝可能从未想过,自己在萧峥的眼中,早已不仅仅是一个人这般简单,而是他在那黑暗深渊之中唯一的一抹浓墨重彩,是在遍地荒芜的绝望之中盛开的一抹生机勃勃的粉嫩桃花,亦宛如是绝症病人临死之前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甚至是绝不带有任何利益的一个信仰希望。
刚刚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便足以令其五内俱焚,生不如死,宛若凌迟。
“叩,叩”,一顿,“叩,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