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袖心情极度复杂地凝视着这张脸。
曾经是那么要好,曾经是掏心掏肺连性命都不吝为她搭上的手帕交。周弄月曾用她那只掌心娇小手指纤长的手耐心地拉着她摆棋子:“在这里走就不对了,如果下在这里,于大局更有利。”
她曾与周弄月一起逛过庙会。满街烟火十里花灯,她亲手将一个狐狸面具盖在长乐郡主那张漂亮的脸上。周弄月掀开面具,嗔怪地望着她。
洛袖一直相信周弄月曾经也是以真心待她的。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化作了泡影。
洛袖静静地凝视醉酒昏睡的周弄月。她为何要醉?明明身子是那么虚弱的人,明明个性又是那么克己、那么隐忍的人。为何要放纵自己一醉方休?
难道是为了自己悲哀吗?
她又想起,当年周弄月痴情于陆镇,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然而她是周王府最后的血脉独苗,同样出身于周王府的太后不容许周弄月下嫁,而是希望她招一个郡马,以延续周王府香火,并收回青云军,重回常州封地。然而周弄月甚至不惜背叛家族,不惜放弃了周家百年荣光。周王府历史悠久。势力庞大,广真帝不欲其恢复昔年盛世局面东方再起,聪慧如周弄月竟抓住了他的心理,藉由广真帝的帮助如愿以偿。
她一腔执拗终得偿夙愿,洛袖想,她当真是很羡慕周弄月的。从前满心无邪,什么也不觉得,如今却觉得,周弄月的家世,她的孤勇,她的聪慧,都是洛袖求而不得的东西。
她怨着周弄月,却不至恨她。只是想,如果自己也能如周弄月一般就好了,如果当年不帮着周弄月在雪地里舞那一曲,就好了。
若她不曾成为齐王妃,而永远是那位养在太后身边的长乐郡主,今日的自己也不至怨她。
洛袖摇了摇头,随即抛开了这个想法。她这么想,与周弄月对她所做的行径有何区别?
但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她们之间都回不去从前了。
她将周弄月垫着头的左手抽出,想要将她扶到床上睡下。周弄月被摆弄,模糊地咕哝一声睁开眼睛,眼前的洛袖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白衣的女子眼神飘忽迷离,忽而抽噎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溢出落进散乱鬓发,留下一道清晰泪痕。
“你怎么还是搅进来了……不是已经离得远远的吗,为什么你还要回来……”
洛袖动作一顿。
周弄月言辞混乱,语声哽咽,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回来做什么,快走,快走啊……”
洛袖轻声道:“你醉了。你不该喝酒。喝酒伤身。”
周弄月用手捂住脸,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洛袖将一床薄被轻柔地盖在她身上,最后望了那榻上哭泣的醉鬼便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模糊的一声唤:“洛袖……”
她停下步伐。
“你还记不记得,在承平寺的那棵大槐树下,我们许了什么愿?……”
洛袖一时默然。
“如今我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她再度开口时,语声冰凉漠然,“周弄月,我们回不去了。”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洛袖推开门,将那人抛在身后。她想起来了,倒不如说从未忘过,那年她们二人偷偷溜出清平城去承平寺求签许愿,周弄月得了大吉,洛袖则拿了凶签。
她们在红布条上写心愿,挂在寺院中央那棵大槐树的树枝上。周弄月娟秀的字迹在风中微微飘荡。
“愿岁岁上元皆如今朝,彼此仍可中宵欢饮,不醉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