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凤仪宫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有人渐渐地露出本性来。张吟浅拿着帕子掩口笑,看似与身边女伴说笑,实则却扬高了声音:“有些人平日里最爱出风头,凡有长辈在场,必得秀一秀从小在乡下学的什么驯马什么骑射,怎的方才一句话也没了?表妹你说呢?”
洛袖冷下脸,撇过头不打算搭理她,只挽了云颜的手臂准备快步离开。不想此时却另有一个甜美娇脆的声音插了进来:“张姐姐这话说得有理。只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张吟浅冷笑道:“说给谁听,那人心里自己有数。”
少女道:“都说当局者迷,我这旁观者竟也糊涂了。我方才瞅了一圈,并未见谁冒犯了张姐姐才引得您说出这等话。思来想去,只能对号入座到自己身上了。”她笑盈盈道,“咱们武官世家的女儿,从小总要学些骑术的。想必张家也是如此吧?”
张吟浅脸色一变:“赵小姐多虑了。”
洛袖心中暗道:此番入宫走的究竟是个什么运势,怎么一个个素不相识的大小姐都上赶着来帮我?大宣民风何时竟淳朴至此?
赵小姐“噢”了一声:“那我倒是好奇了,哪位姐妹的脾性爱好竟与我如此相似?赵娴心下颇为倾慕,不知可否私下结交一二呢?毕竟,张小姐传承先祖家风,以将门之女为标榜。她能如此肯定这位姐妹的骑射,倒叫我也想切磋一二了。”
赵娴生得漂亮,明丽双眸波光流转,更兼巧舌如簧,一番话说得张吟浅脸色颇为难看。洛袖禁不住对她多留了两分意,内心暗暗地盘算起这是哪家小姐。她这两年几乎没在圈子里社交,贵女们的名字大多只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一时倒想不起哪户赵家有适龄女儿入宫的。
张吟浅冷笑道:“你赵家不过是靠着你父兄那点军功才发的家,怎能和我祖上赵国公府百年的恩荫底蕴相较?就这么点底子,还敢称世家么?”
“赵家不能与你张家相较,那我周家呢?”
一道雪白身影飘然而至。张吟浅见来人身量娇小面容精致,衣着也颇华丽,便以为也是入宫参选的贵女,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只不耐地喝问道:“周家,什么周家……你又是何人?”
周弄月冷冷道:“周王府,可能与你张家相较?”
她的目光太过锋锐,凛然气势宛如冰刀在诸人身上滚过般冰寒迫人。众女一时极静,个个都知道她来头不小,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洛袖拽了拽云颜的衣袖,首先屈膝行礼道:“臣女见过齐王妃。”
众人纷纷效仿道:“臣女见过齐王妃——”
张吟浅一时慌了神,只讷讷地屈了膝下去:“齐王妃……”
周弄月扫视一圈众人,一拂衣袖:“都起来吧。”待众人站定,她的视线落定在了洛袖身上停了许久。洛袖不知其意,两年未见久别重逢却在这种情形之下,只给了她一个微笑,全当作为招呼。
赵娴的声音忽然响起:“长乐姐姐所言不虚。若真要论及世家底蕴,又有哪家比得上周王府呢?就算是建辰一朝,周王府也当为群臣之首,远在赵国公府之上呢。”
——何况赵国公的爵位也仅传了二世,张家嫡系便绝了后。
洛袖心下划过一丝惊诧:长乐是周弄月出嫁前尚为郡主时的封号,能这么叫她的想必只有长辈或出嫁前的密友。但周弄月出阁之前过的也多是皇族贵女深居简出的生活,身边的女伴除了自己应该是再无他人了……赵娴为何却是一副与她颇为熟稔的模样?
她脑海中愈加紧密地思索,这赵娴究竟是何许人也。
张吟浅咬了咬唇,忽而屈身行了大礼道:“臣女一时莽撞说错了话,并非有意冒犯王妃及周王府,还请王妃……恕罪。”
周弄月也不叫她起来,只冷冷地俯视她道:“张氏嫡系断绝,如今再怎么标榜主家,都已于过去的赵国公府没有半分关系。晓得了?”
张吟浅咬牙道:“……晓得了。”
“以后可还敢仗家世欺人?”
“……臣女不敢。”
“还算识趣。”周弄月道,“昨日才发落了一个不长眼睛顶撞我的,仗着自己父亲有些品级便骄横恣睢,半分礼仪也没有。我叫她三年不许婚配,更不许出门,且在家好好学学规矩——你们也有人想回去学规矩吗?”
少女们呼啦啦行礼道:“臣女不敢——”
“清醒就好。在这宫里,可千万别忘了形。”周弄月命众人起来,忽而转向赵娴道:“阿娴,许久不见你了,你可还好么?”
赵娴笑盈盈道:“娴儿很好,多谢姐姐关心。父兄也很惦记您,命娴儿进宫问您平安呢。”
周弄月淡淡笑道:“本王妃自然平安,赵将军有心了。”
赵将军。
周弄月说出这三个字的口气,洛袖是熟悉的。如果一定要形容一番,就像是咬下一颗莲心未除的莲子。
赵娴的身份惊雷般在她心中划过。
赵娴可不就是那位赵起将军的幼妹,可不就是那位年纪轻轻便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与齐王陆镇情同手足、及冠多年却尚未婚配的赵停云将军的幼妹么?!
洛袖怎么能不知道。
人人都道赵将军无心婚娶的原因是有了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却没有人敢猜那心上女子是谁。自然,也永远无人能猜到那是谁。